無怨言,隻會偶爾苦著臉,頑強而順從地不斷提升強韌度。通過反複,將“一定得做好這些工作”這一記憶,輸入肌肉裏去。我們的肌肉非常循規蹈矩。隻要我們嚴格遵守手續,它就無怨無恨。

倘若一連幾天都不給它負荷,肌肉便會自作主張:“哦,沒必要那般努力了。啊呀,太好了。”遂自行將承受極限降低。肌肉也同有血有肉的動物一般無二,它也願意過更為舒服的日子,不繼續給它負荷,它便會心安理得地將記憶除去。想再度輸入的話,必得從頭開始,將同樣的模式重複一遍。休息是必要的。然而,比賽迫在眼前的重要時期,要嚴肅地給肌肉下達最後通牒,將毫不含混的信息傳達給它:“這可是一絲一毫也馬虎不得的!“當然不能讓它超負荷,但一定得與它維持著絕不鬆懈的緊張關係。處理個中的勾心鬥角,有經驗的跑者自然得心應手。

在日本逗留期間,正值新的短篇小說集《東京奇譚集》出版。為此要接受幾個采訪。預定十一月上市的音樂評論集的校樣需要修改,封麵設計也需協商。明年將以叢書形式刊行的平裝本《雷蒙德·卡佛作品集》的校樣要修改。趁這次改為平裝本,我打算將現有的翻譯全麵校訂一遍,這也需要時間。還得為明年將在美國刊行的短篇集《盲柳,睡女》寫一篇長序。與此同時,還得忙中偷閑——並非受了什麼人委托——孜孜不倦地寫這樣關於跑步的文字,就像沉默寡言而熱愛學習的鄉村鐵匠一般。

幾樁事務也必須處理。我在美國生活期間,作為助手在東京的事務所幫忙的女子,突然提出明年年初要結婚,今年就得辭職,還得找人來接替她。暑期,東京事務所又不能關門大吉。返回劍橋後,預定到幾家大學去演講,還得為此作些準備。

如此繁多的事情,要在很短的時間內有條不紊地處理完畢。為了迎接紐約的比賽,還需積累練習量。簡直連“追加人格都想動員起來幫忙。不管怎樣,反正得堅持跑步。每日跑步對我來說好比生命線,不能說忙就拋開不管,或者停下不跑了。忙就中斷跑步的話,我一輩子都無法跑步。堅持跑步的理由不過一絲半點,中斷跑步的理由卻足夠裝滿一輛大型載重卡車。我們隻能將那“一絲半點的理由”一個個慎之又慎地不斷打磨。見縫插針,得空兒就孜孜不倦地打磨它們。

在東京時,大體是去神宮外苑跑步。那是神宮球場旁邊的環形慢跑道,跟紐約的中央公園當然無法比,不過在東京的鬧市中心,卻是甚為少見的綠意盎然的地段。這條慢跑道我長年累月地跑慣了,連細微之處都銘刻在腦子裏。哪兒有坑哪兒有窪都記得一清二楚。對於需要時時意識到距離的練習,這兒最合適不過。問題是這一帶交通量很大,在某些時間行人也很多,空氣不太幹淨。不過在東京的正中心,不可奢求。況且它就在住所附近,僅此一點就該謝天謝地。

神宮外苑跑一圈是一千三百二十五米,每隔一百米路麵上就刻有標誌,跑起來十分方便。當我決定要每公裏跑五分半或是五分,甚或四分半,就使用這條慢跑道。我剛開始在外苑跑步時,瀨古利彥還是現役,他也在這兒練跑,為了迎戰洛杉磯奧運會,一副拚死的架勢玩命地練習。他的腦袋裏隻有金光閃閃的獎牌。上一次的莫斯科奧運會,出於政治理由他未能參加,洛杉磯奧運會大概是贏取獎牌的最後機會了。他周身飄溢著一種悲壯,我們隻需看看他奔跑時的眼睛,就能清晰地發現這一點。那時候中村清教練還健在,S&B食品公司的田徑隊裏還聚集著大批實力派選手,一股勢不可擋的勁頭。S&B田徑隊日常練習時經常使用這條外苑慢跑道,多次與他們交臂而過,一來二往,我和這支隊裏的選手自然成了相識,還去衝繩采訪過他們的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