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乘風遠不及曲靈風口氣隨和,恨恨道:“那兩個沒心肝的東西連累了我們,我陸乘風一定將他二人捕來問罪!”
馮蘅見這師兄二人心事各異,心下頗覺無奈,暗自神傷了一回。
馮默風傷勢最輕,忍痛蕩舟,駕著小船駛離桃花島。曲靈風倚在船舷上,呆望著灰暗的天空,歎道:“師父的本事才學可謂天下無雙,做弟子的十分敬仰。但我現在還想不通,師父的為人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
武眠風、陸乘風疼痛鑽心,麵露苦楚,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麼,馮默風倒還清醒,輕“啊”了一聲,似在征詢,卻又全然不解其中深意,繼續轉頭擺渡。
曲靈風心潮起伏,想了很多,很古的接輿髡首,桑扈裸行,到不事合作特立獨行偃仰嘯歌的竹林七賢,乃至屈原、陶淵明……這些人內心深處與師父都是一脈相通的,“世人睥睨我自笑”。這些人也許脾氣古怪,偏激狂放,灑脫狷介,究其根本無外內心深處睥睨世俗,無外是個看破紅塵的時代的清醒者。他們的內心是苦悶孤獨的,這種叛逆者多半要麵對有心作為,無力回天的無奈。曲靈風想著想著,不禁又是一聲喟歎,喃喃道:“我覺得師父永遠與世無爭地,應該象陶潛、七賢那樣在山水中慢慢死去,或者象屈原那樣絕望自殺死去。這種人注定不會顯貴,甚至注定要清瘦。以師父的技智,倘若積極入世,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可他偏偏不去改變這個他看不慣的世界……”
連日來,無論馮蘅如何婉轉逢迎,也見不到黃藥師的笑顏。馮蘅想不到一冊經書將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也是無比難過,含淚苦勸,黃藥師哪裏聽得進去?明知眾弟子已離桃花島而去,黃藥師依舊把眾弟子大罵了數日。
馮蘅見丈夫連日來始終悶悶不樂,若無其事地說道:“藥師,我再把《九陰真經》默寫給你吧!”
黃藥師聽到妻子這般承諾,心頭一喜,眼中霎時映出光芒,緊緊握住馮蘅的纖手。
馮蘅頓覺一陣寒意襲上脊背,而麵目仍然習慣的微笑著,好讓丈夫心平氣和。
黃藥師微覺異樣,旋即知她實為安慰自己,不免擔心道:“你已有孕八月,不宜勞累。何況那經書在阿蘅腦中也忘記得差不多了吧。”
馮蘅道:“再等些時日,恐怕忘得更多。就讓阿蘅再試試吧。”於是又鋪開紙張,提筆寫字。她對經文的含義本來毫不明白,當日一時硬記,默了下來,到如今卻已事隔三年,怎麼還記得起?馮蘅愛極了丈夫,不忍拂了他意,冥思苦想,晝夜不息,她不能讓丈夫失望,不敢讓丈夫失望,害怕讓丈夫失望。
第一百一十七章
馮蘅連日來默默不響,用心寫書,苦苦思索了幾天幾晚,最終隻寫下了七八千字,卻都是前後不能連貫。
馮蘅放下紙筆,慢慢研著墨,直如研著自己的生命,硯中倒映著一張蒼白的臉,發覺自己竟然如此倉促的老去,如此倉促的耗盡了生命。
一陣眩暈襲來……
馮蘅閉上眼睛,竟然覺得些許輕鬆。從今以後,我又能歸於寧靜而長久的棲居,我的心力已盡……心思又回到那個空靈的境界,這個聰慧而蓬勃的男子耗盡我的生命,跟著他疾雷震山,飄風過海是我心甘情願,我能報答他的,也無非是這短短的三年!這是我瞬息零落的刹那芳華。我終究累了,我想睡去,一暝不覺。我不再努力去記誦那茫然的經文,為著他的心願,我竟然也死在這我並不知曉的武林秘籍之上!年少時自己曾不屑於尋常巷陌的夫妻之情,一心一意念著白首如新的神仙眷侶。直到今日我方信了這高山流水終不如柴米油鹽耗得長久。我也曾以為我能相伴藥師數年便可心滿意足,可今日鬆了手將離去,卻陡然羨慕起那兒女燈前的尋常夫妻。可是藥師,他肯和我做得這般尋常夫妻麼?這是我自己擇的夫婿,自己擇的命運。上天讓我償了心願,也收走了代價,隻是我從前並不知道代價會如此高昂。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我沒有預見,我因此竟無法撫養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