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巴溜球嚓,
張不三的脬子比馬大,
三間房子圈不下,
女人女人快躺下。
張不三不在乎這些譏誚和揶揄,樂嗬嗬地回敬道:
趕馬車的人,笑嘻嘻,
趕哩趕哩的日馬屁。
他這是個比喻,因為在他看來所有的男人都得“揚鞭催馬”,都是“趕馬車的人”。
他瞄準過不少小媳婦,以猛獸初舐人血的野浪,將自己漸漸塑造成一個偷香老手。他不怕張揚,因為她們根本不可能張揚。除非她們喝了豹血野了心,甘心做個不潔祖宗、有汙門風的“煙渣”。俗語說;“煙渣女人隨人卷。”張不三對石滿堂和驢妹子的眉來眼去早就注意了。他之所以遲遲沒有下手,是因為他還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大姑娘產生歹意,覺得那樣她們就很難嫁出去,自己快活一夜,別人痛苦一生,這種事還是不幹為好。
驢妹子驟然出落成了百裏挑一的俊俏姑娘。她就要嫁給石滿堂了。
按照圍子村的習慣,姑娘結婚必須穿娘家人的衣裳鞋襪。驢妹子沒有親人,她身上穿的全是自己給自己準備的。出嫁那天,婆家人用驢車拉她來到滿堂家門上。一下車她就左躲右閃,卻怎麼也躲不過,她穿的是“鴛鴦”(反其義而用,專指不配對)鞋,一隻紅一隻黑,一隻新一隻舊,分外耀眼。圍觀的女人們全都捂著嘴吃吃發笑。在王仁厚媳婦的挑唆下,那些會說人話的狗崽兒羊羔兒便一哄而起,不知輕重地喊起來:
鴛鴦姑姑吃尜尜(糞便),
吃了尜尜屙不下,
屙下一窩尕豬娃。
一聲一榔頭,十聲十榔頭,直敲得驢妹子一顆心在腔子裏活蹦亂跳,牽動出五髒六腑的難過來,擰開了龍頭的淚腺也直往外噴射那兩股鹹水兒。未及進屋,她那蒙住眼睛的袖子便早已濕漉漉的了。
“別哭別哭,弄髒了衣裳沒啥換的了。”
誰知道說這話的婆婆是好心還是壞心,浪聲浪氣的,提醒了驢妹子,也提醒了那些來看熱鬧的刁鑽婆娘們。她們眼仁骨碌碌轉,亮閃閃的目光錐子一樣地刺來,差點沒把這新娘子洞穿,就隻剩動手動腳裏裏外外翻個遍了。接著便是交頭接耳:“哎喲媽,你沒看見麼?衣扣、衣袋、衣袖全是鴛鴦。”偏偏這時驢妹子不再抹眼淚了,昂起頭,蔑視那些不斷飛升而起的閑言碎語。她甚至想講話,如同給一大幫鼻子上大辦粉條廠的娃娃們訓話那樣——這鞋這衣是她進城換來的(鄉裏人雖有布票但缺錢花,就隻好背著半口袋大豆去城裏走街串巷吆喝著換衣服穿)。換來的!不是偷來的!鴛鴦好,鴛鴦俏,比起你們這大窟窿小眼睛的破布衫,我這還是滌確良滌卡凡爾丁的三合一哩。自然,話未出口,她就被人一把拽進了房裏。
然而,大事已經不妙。圍子人是寧養兩條黃狗,不要一頭大牲口。凡事總講配對兒,陰陽不能失調,山水不能移位,天地不能顛倒,高低遠近不可混同。可這新娘子,腳穿鴛鴦鞋,顏色新舊各異不說,鞋尖兒全都朝右拐。那衣服更是隻能對立而無法統一:左袖紅右袖藍,紅配藍,死討厭,不僅不好看,而且招人嫌。村子裏的議論很快多起來:黑星下凡,掃帚頭上帶著股陰風涼氣,災難就像垃圾,是一疙瘩一疙瘩連綿不絕的。驢妹子過門,一則克夫,次則斷後,三則亡家。心明眼亮、愛憎分明的圍子人,一眼就把這新娘子看穿了。
驢妹子兩年不育,滿堂家麵臨斷子絕孫的危險,並且誰也不敢保證往後她會不會將別的災難降臨到這個平靜的家中。那些日子,滿堂家的房裏房外漸漸出現了一個隨時移動著的陰森森冷冰冰的角落。這角落由人心和人嘴組成,製造忌恨,散播風言風語,放射寒光冷氣。滿堂家的人,包括那個夜夜摟抱著驢妹子的男人,也已經覺得她拖在身後的那股晦氣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張牙舞爪。就在這時,驢妹子的公公病倒了,脘腹鼓脹,心口疼痛。再也忍耐不住了的婆婆撕爛臉麵,扯爛嗓子,站在當院望天謾罵,說是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