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臉老皮的不知羞。你要是不去,人家不說你一個大男人沒誌氣,還說我得了眼前的親熱丟了將來的紅火。將來,哼,將來誰得了大金子我就跟誰過去。到時候你想我,我連噴嚏都不打。”王仁厚幾乎拖著哭腔說:“你這不是逼我麼?那金場是好去的?一到金場人就不是人了。”“人家去得你為啥去不得?我就不信一到金場人就會變成狗。”懾於媳婦的壓力,王仁厚終於決定跟著張不三再闖一次金場。臨行,他問媳婦:
“你想我不想?”
媳婦癡癡地望他。
“你不想?”他憂急得眉峰聳起,臉上肌肉一撮,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
媳婦實在控製不住了,一頭撲到他懷裏,悲悲戚戚地說:“我想你,想你……要是日子好過些,仁厚,我就不叫你去。”
這舉動使他定下心來,僅僅為了媳婦的這片真情,他也得捧來金子。他用手掌揩幹自己的眼淚,長歎一聲,毅然推開她。既然非走不可,那他就要走得氣派,走得像個男子漢。為了讓媳婦心裏好受些,他在門口故意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
既然有這樣一些有關噴嚏的往事,也就不奇怪為什麼《噴嚏歌》一出口,就挑逗得人們各俱心態、各有情勢了。宋進城得意不盡,邊嚼麵片邊哼歌,嫉妒得石滿堂一手端碗一手撐地站起,又將沾在手上的土噗噗噗地吹向宋進城。宋進城岔開大手罩住碗,逗趣道:
“滿堂哥,你別使壞,人心不善,下輩子也沒有人想你。”
“你說我不善?我扒了你家的炕灰還是掰了你家的鍋盔?”石滿堂惡聲惡氣地說。
“不是你扒了我家的炕灰,是我想扒你家的炕灰。等你再有了媳婦就給我言語一聲,我立在你家門口等你把她趕出來。”
這話觸到了石滿堂的痛處,他抬腳就要踢過去。宋進城跳起來躲開,他可不想和這個蠻牛莽漢對陣,雖然他不怕,但打起來總不是一件好事。圍子人幹的是大事業,幹大事業就要講團結講友愛。他是讀過書的人,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這時,他聽到在停放拖拉機的地方王仁厚小聲小氣地問張不三:
“掌櫃的,你說我那媳婦咋又不想我了?”
張不三低頭不語,宋進城大聲道:
“才來幾天,她就會想你?”
“你懂個啥?女人的屁股是尖的還是圓的都沒見過。”
“見過見過,你媳婦的屁股是四棱子。”
王仁厚不想開這種玩笑,兩眼巴巴地望著張不三,似乎張不三能給他解釋清楚他為什麼不打噴嚏的原因。
“你媳婦現在正想你哩,你不知道?”張不三說著走進石窯,一會兒又出來,手裏攥條毛巾,要王仁厚揩去臉上鑲著白色花邊的淚痕。
“啊嚏!”王仁厚一揩便打噴嚏,再揩再打,驚愣得他死僵僵地立住了。這時宋進城首先盯準了毛巾,奪過來整個兒捂到自己臉上,鼻子酸了,鼻孔大了,毛巾一取,一連發出了幾聲“啊嚏”。“嘿嘿!”他咧嘴一笑,又將毛巾傳給別人。直到每個有媳婦守家的人都打了噴嚏,這神奇的溝通男女心靈的毛巾才送回到張不三手裏。連喜也要打噴嚏,張不三不給。
“我試試看,有沒有妹子想嫁給我。”
“你挖到金子就有了。”
但毛巾還是被連喜搶在了手裏。他欲捂不捂,嗅嗅又看看,叫道:“毛巾上撒了花椒麵。”
所有人都拿眼光盯住他,看他還要說,宋進城跳上前去一個耳光扇歪了他的嘴。
其實這奧秘誰都知道,隻是不想也不敢揭穿罷了,求個舒暢,求個心安,騰出精神來拚死拚活挖金子。可你偏要用實話攪擾心緒、掏空精神,打你一個嘴巴你還得感謝宋進城的再造之恩呢。連喜知道自己又犯了大錯,驚恐地望著張不三。張不三已經有了鎖眉豎眼的怒相,回頭吩咐石滿堂:
“明兒開挖時要點火,叫連喜多砍些燒柴來。”
宋進城愣了,忙道:“我和他一起去。”
“你還有你的用場。”
連喜倒爽快,一迭聲喊道:“我去!我一個人去!林子裏我熟。丟不了。”
宋進城明白穀倉人一定會圖謀報複,一旦連喜撞上他們,那就死定了。他抬頭望著迷蒙的原野,仿佛看到一個幽靈正在遠方閃現忽明忽暗的熒光,詭譎地朝他眨眼。他不禁恐懼地縮了一下身子。
連喜一個人去砍柴了,但他沒有按時歸來。不獨事事都想庇護他的宋進城感到不安,就連張不三也立到台坡上張望起來。
“咋搞的,你去看看。”張不三道。
宋進城渾身一顫,悲憤地大叫:“死了!他死了!”他相信在散發著恐怖之光的荒野深處,當人直麵他們自己製造的暴力和殺氣時,對不幸的預感總是不期而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