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前所未有的蒼白,眼睛因為失眠或其他什麼原因而帶著濃重的黑眼圈。她顯然是偷著跑出來的,臨時決定,甚至沒帶行李。“路易斯,”她開口說話,聲音輕飄飄的:“你得救我。隻有你能救我了。”
路易斯表情冷淡。這倒不完全是因為他對蘇西的厭惡;事實上,他正竭力保持外表平靜,不讓對方看出自己心中的驚濤駭浪。“發生了什麼?”
蘇西沒說話。她走進屋來,一言不發地解開圍巾、脫下大衣。
“如果想得浪漫一點兒,這姑娘肯定是為了你而跑來這裏,路易。說不定她想和你私奔去呢。”羅蘭湊到路易斯耳畔,輕聲調侃。
“得了吧,我們討厭彼此。小時候,她甚至試圖將我弄死在冰天雪地裏。”路易斯注意到羅蘭眼中閃過某種不善的光芒,立刻小聲補救:“但她沒有成功。那會兒她試圖讓她那群小男朋友把我扔進冰窟窿,但結局是我把他們揍了一頓,挨個兒塞進了冰河上的大洞裏去。”
羅蘭微笑著握住了路易斯的手。“在我近期聽過的所有故事裏,這是最圓滿的結局。”
路易斯用力地將自己的手解脫出來,看向蘇西。就算他不看她,也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事情?那麼你不該來找我,應該去醫院。我不是助產士。”
脫掉厚重的衣服,蘇西竭力掩蓋的秘密已經無所遁形。她從前是個嬌小苗條的姑娘,現在她更加消瘦,腹部卻隆了起來。此刻,她握緊了拳頭,聲音發抖地說:“醫生救不了我,隻有你能救我。我第一次嘔吐是一周之前,可你看,”她指了指腹部,“現在已經這麼明顯了!”
“那說明這是個發育很快的孩子。他已經等不及要來到人間了。”路易斯淡淡地說。
“不是那樣!”蘇西失控地尖叫起來。她身量很小,音量卻大得令人耳膜刺痛、不住地嗡嗡作響。“我從未和男孩子發生過關係。這個東西絕對不是人——它憑空冒出來,又長得這麼快!可我不能求助教會,這會弄得人盡皆知,爸爸會打死我的。你就是位驅魔師啊,路易斯!幫幫我!”
路易斯揉了揉額角,沒有立刻答話。羅蘭倒是溫柔地勸了句:“小姐,您別這麼激動,小心傷到您肚子裏的……”
“讓它下地獄去吧!”蘇西激動地回答。她看了看麵前的兩個男人。“如果你不幫我的話,我可要把你是同性戀的事情報告給教會了。你知道密蘇裏州與北方的那幾個州不同,我們更加保守,認為同性戀愛是違背教義的。到時候,你可就完蛋……”
蘇西不得不住口了。路易斯瞪著她,眼神冰冷,令她恐懼。她看見路易斯站起來,一步步向自己走過來。她以為自己要挨揍了,立刻閉上眼睛尖叫起來。
一捧水潑到她的臉上。她被水一激,立刻睜開了眼。她看見路易斯手中持著一個玻璃瓶,瓶蓋上立著十字架。
“這是聖水。”路易斯黑著臉解釋道:“願上帝保佑你這個惡毒又無聊的女人,拯救你那失足的靈魂!”
他們將蘇西安頓在隔壁房間。羅蘭為她付了錢。“我以為你會打發她走的。你看起來很討厭她,剛才簡直要衝上去揍她了。”獨處時,羅蘭半開玩笑道。
路易斯沒回答。羅蘭看向路易斯,發現對方很不對勁。路易斯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手臂微微顫唞。他有些擔心,走過去抱住了路易斯。路易斯沒推開他,順從地任他擁抱。這個反應令羅蘭悄悄勾起了唇角。“發生什麼了,路易?”
“你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對吧?”路易斯開口,聲音微弱。
羅蘭沉默了一會兒。“當然。我和我認識的那群家夥裏沒人做過這種事,但在歐洲時,這類事情我見得多了。那會兒常有處女懷孕的事情發生,天主教會認為她們正孕育著聖嬰,可當懷著的東西出生之後,人們發現……”
“那些嬰孩都是惡魔。未婚而孕可能是神明的饋贈,但更可能是魔鬼惡意的禮物。”路易斯費勁地說出這句話,身體顫唞起來。他恐懼的那件事還是到來了。
上輩子路易斯也經曆過這事。那會兒他呆在羅蘭身邊、在芝加哥生活,已經很久沒回老約翰家去了。
某天,他收到了傑森的信,上麵寫到蘇西如何中邪並被關進了精神病院。那時他已經毫無惻隱之心,讀到蘇西的不幸隻覺得快意。在信的末尾,傑森提到有位年邁的神父想要拯救蘇西,那個名字引起了路易斯的注意——是羅蘭要他殺的人。
他連夜趕回密蘇裏州。在那個冰冷、漆黑的夜晚,他將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槍斃命。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圍著蘇西躺著的床走了一圈。
那時,蘇西已經被“治療”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她慘白如紙的皮膚上浮現出鮮紅色的拉丁文,四肢不住痙攣,鼓起的腹部正以詭異的方式運動,仿佛內部有一個憤怒的生物正在張牙舞爪。路易斯看著她痛苦地掙紮,無動於衷。他甚至為她遭受這未知又可怕的不幸而幸災樂禍。
他那時對惡魔所為了解甚少,以為蘇西隻是因為不檢點的戀愛生活而意外懷孕。直到某件無法挽回的事發生,他才知道自己正旁觀著什麼、又阻止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