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奇怪的審訊大會(3 / 3)

可時間一久,觀音娘娘的懲罰遲遲未到,男人女人們終於放鬆了警惕,再也不用誠惶誠恐地生活了。然而此時,男人女人們似乎有點想念乞丐了,想念盡情虐待乞丐的日子了。

乞丐走了,誰還能讓他們這般暢快地虐待、打罵呢?

而如今,那個曾天天被他們欺負戲弄的乞丐,再次出現在小鎮上。

農民們深知這一道汙痕再也塗抹不去了,當然,更讓他們畏懼的,是得罪觀音娘娘這件罪行。他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眼前的警察們就是觀音娘娘派來執行審判的使者。於是他們做了一件足以轟動天地的事。他們仿佛被附體一般,在審訊台前齊刷刷地跪了下來。他們跪的,並不是這些手握短槍的警察們,而是指揮這些警察們的觀音娘娘。手槍並不讓他們這般畏懼,隻有神靈才值得他們畏懼。

跪下來的,全是參與過那年觀音娘娘誕辰的農民們。小孩們眼巴巴地看著跪下的大人們,不知所措地左顧右盼,當小孩們把目光聚集到站著的賴半仙和我們身上時,他們似乎找到了同類,眼中閃爍出灼灼有神的目光。

賴半仙激動地嚷著:“起來呀,你們這是做什麼!!!你們這群蠢驢,聽我的評書聽了一輩子,還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你們這輩子白活啦,還沒有這群孩子看得明白,我不管你們啦,我走啦!”賴半仙用力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然後擠開跪著的農民們,踩著外八字步,大搖大擺地往人群之外跑。他邊跑邊踢跪著的農民們。他懷著一顆恨鐵不成鋼的心,對著天地狂叫。這是農民們第一次看見他們心目中的半仙這麼生氣,他們心中的賴半仙早已超越了凡人位列仙班了,再也不會為了俗事煩惱,在不會為了人類的情感而傷神了。賴半仙這樣的仙人都有發狂的時候,因此,農民們疑惑了,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神仙嗎,可他們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敬仰的神其實並不存在,他們寧願繼續相信神是存在的,至少神存在於他們心底,能被他們繼續敬仰供奉著。

因此,農民們雖為賴半仙的瘋狂舉動而萬分動容,卻仍然跪在原地不肯起來。也有被賴半仙徹底感動的,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在茫茫一片跪著的人群中站立了幾分鍾,這讓他感到異常孤獨,於是他再次跪了下去。

賴半仙砸了他講評書的攤子。他從自己的屋裏搬出無數的舊書,然後付之一炬,他跪在地上一邊燒著書一邊望著遠方。此刻,賴半仙仿佛得到了解脫,從此他再也不用說書了,再也不用為農民和孩子們講道理了。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地輕鬆,他身上的重擔也頃刻間化為烏有,他不再試圖去潛移默化這些頑固的農民們了。

此刻賴半仙終於明白,潛移默化這些心中隻有神靈的農民們,是徒勞的。但同時,也也倍感驕傲,他雖然沒能感化農民們,但是他感化了農民們的孩子。孩子就是希望,是小鎮未來的希望,這讓他覺得足夠了。

至少孩子們心中沒有神靈,孩子們是自由的,他們可以簡簡單單地長大,不受任何束縛。小鎮的明天仍然是輝煌的,也不枉他磨了一輩子嘴皮子。想到這裏,賴半仙心安理得地閉上了眼睛,享受著燒書帶來的快感。小鎮的孩子們已經被他感化了,這些書的使命已經完成,該歸入塵土了。

跪著的農民們目送著這位曾經被他們視為仙人的老頭,農民們也舍不得賴半仙,可他們更懼怕神靈,於是他們隻能目送,眼見著這個為他們講了半輩子故事的老人一點一點消失。

賴半仙一瘸一拐地穿過街道,走上田野,向著遠處的朝陽走去,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農民們的視線裏。農民們十分悲傷,他們預感到將永遠失去這位仙人了,可他們不懂表達悲傷,隻是默默地看著,眼窩深陷了一些,頭發也白了一些。

賴半仙走了,台上的單財這才繼續發言。他一字一句都擲地有聲,不像當初做乞丐時那樣軟弱無力。他像個法官一樣,威嚴地細數著旺財媳婦的罪行。

農民們聽得熱血沸騰,他們深信這位“法官”所講的一切罪行都是旺財媳婦一手犯下的,包括當年得罪觀音娘娘的罪行,也都是她一手犯下的,這樣想著,農民們備受鼓舞,一年來的枷鎖瞬間化為烏有了,於是他們鼓起了小鎮曆史上最熱烈的掌聲。掌聲幾乎要掀翻小鎮碧藍的天空。

農民們一邊鼓掌一邊感動得淚眼婆娑,他們聽的故事太多,看的戲也太多了,可他們好久都沒有聽到這麼感人肺腑的故事了,好久都沒有看過這麼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了。他們被單財的悲慘經曆震撼得啞口無言,與此同時,他們對這出悲劇的製造者旺財媳婦更是深惡痛絕。

農民們完全沉浸在故事的悲傷氛圍中,甚至忘了自己是跪著的,忘了花會開月會圓,忘了生忘了死。

悲劇發生在好幾年前。

小鎮與鄰鄉接壤的地方,有個偏僻的單家村。單家村三麵環山,另外一麵緊靠一條大河。河水異常湍急,有如食人猛獸,河裏的淹死鬼不在少數。村裏住著相依為命的兩姐弟,姐姐叫單紅娟,弟弟叫單財。生活雖然清苦,卻一直過得很自在,自在便是福。

直到有一天,上天把他們最後的幸福也徹底奪走了。

那一晚他們跟往常一樣,從很遠的田裏幹活回來。因為臨時有些事,他們回家時已經很晚了。單財:“姐,俺想小解,你在這裏等等俺,俺去河邊那個角角裏小解了就來。”

單紅娟接下單財身上背著的一捆柴,答道:“哎!”可等了許久,單財都沒有回來,她仿佛嗅到了不安的訊號。於是他丟下身上的柴和野菜,摸著黑去河邊找弟弟。大河像一頭被夜晚喚醒的怪物,發出一陣陣粗重的喘息聲。兩岸的樹木陷入無限的恐懼當中,已經無心欣賞美景了。這些喘息聲此起彼伏,也讓單紅娟心神不寧,讓她的心跳也跟著大河喘息的節拍左突右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