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那匕首極利,雖隻是刀刃淺淺擦過顧春頸上的皮膚,須臾後還是滲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她一時倒沒覺出疼,隻利落地將他手中的匕首抽走,塞回枕下。

枕下那枚貼了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乍現,顧春烏瞳微湛,隻頓了片刻便打著嗬欠退離榻邊些許,伸手將他扶起。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錦衾徐徐下滑,露出他未著寸縷的胸膛,左肩裹著的傷布滲出些嶄新的血跡來。

顧春扶著他靠床頭坐好,見他神色複雜地鎖定自己,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額穴,口中寬慰道:“我瞧著你骨骼清奇、品相不凡……別瞪了,你此時連傷帶病的,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丟人,別放在心上,我不會傳出去的。”

她本不算練家子,隻是這人有傷在身又在發熱,沒什麼力道,這才被她製住的。

抬頭見那人的目光愈發凜冽,顧春笑垂了眼眸,轉身將桌上那碗已微涼的湯藥端過來。

“說起來,你我素不相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若非你手下的人說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我也不願強人所難……畢竟我師兄開藥從來不關照病患的口感,我懂的。”

她盡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順手就著藥碗的邊緣以上唇碰了碰那湯藥。

唔,溫的,還能喝,就是苦,真苦。

“聽說你自晨間醒來就不肯讓人近身,打死都不喝藥……要我說呀,其實也就是院外杵著的那幾條貨色不敢打你罷了。直接把你按了,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沒事了?”

見她端了藥碗順勢在榻沿坐下後,立刻就勺了一匙湯藥朝自己麵前遞來,靠在床頭動彈不得的男子慪得兩頰紅暈愈深,無計可施之下隻能緊緊將唇抿了。

他這抵死不從、頑抗到底的架勢隻換來顧春隱隱輕哼。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線,目光淩厲地瞪著她。

“眼睛大了不起?我是寫稿熬了個通夜,不然保準比你瞪得還圓……”顧春眯眼假笑著,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兩頰迫他張嘴,強行灌了他一口,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將他的唇上下捏住。

“給我老實咽下去!”

見他似乎打算以舌將那口藥抵著吐出來,她的聲調並未上揚,隻是加重了語氣,無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蠻氣。

春日晨暉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溫柔錦華,浮空而入。

那些金光交錯層疊,順著顧春的側臉隨意一描,便近乎一幅渾金璞玉的美人圖——

可惜這姑娘微亂的長發披散,那身荼白色雲霧綃外袍披得鬆鬆垮垮,一條金絲映月紋長錦帶隨意束在腰間,活像是臨時自睡夢中被驚起,順手抓到什麼就胡亂穿了來的模樣。

若此刻她沒有披散著一頭微亂的長發、沒有青白著一臉困倦的假笑,那場麵也算得上浮生靜好,美人如畫了。

男子的目光緩緩掃過她頸間那道滲出血珠的細痕,眉心微蹙,竟就真將那口湯藥咽了下去。

“多謝賞臉啊,”顧春這才又回複了有氣無力的懶笑,再勺了一匙藥遞過去,“呐,俗話說,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不如就喝完吧。”

就這樣,男子在她的脅迫加誘哄下喝光了整碗湯藥,隻全程以審視的目光暗暗打量她。

顧春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順手拿衣袖胡亂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藥漬,如釋重負地笑歎一聲,自腰間暗袋裏摸出個小盒子打開,拈了顆參糖大大落落拍進他口中。

被製住穴道動彈不得又口不能言的男子隻能瞪著她,到底還是任由那顆參糖在舌尖緩緩化開。

見他抗拒的態度有所軟化,顧春抬手將散落頰邊的長發攏到耳後,又將那兩枚銀針抽出,隱著嗬欠含糊笑道,“若你覺得被我冒犯了心中有氣,那你就……憋著吧。”

她聲調軟軟綿綿地話著囂張話,笑起來眉眼彎得細細的,整個像是捏出來哄小孩的那種小麵人兒,整個透著叫人很想咬上一口的淡淡甜意。

當然,她自己大約是不知道的。

“你是誰?”

不知是否因為高熱的緣故,這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聽著真是……餘韻繞梁,似一缸子陳年花雕,簡直能將人熏醉了去。

顧春困倦的笑眼倏然發亮,抬手揉了揉有些發燙的耳朵:“我叫顧春。”

見他強撐著想躺回去,顧春傾身過去幫忙扶他躺好。

男子閉了眼將頭扭向內側,輕聲道:“你頸上有傷。”

咦?

顧春隨手往頸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看果然有血,不禁對著那徑直臥床閉目的人呲牙做鬼臉,末了以極輕的氣音泄憤:所謂醫者父母心,我不會跟兒子計較的。

床上那個連傷帶病又渾身乏力的病患閉目咬牙,隻恨自己不能跳起來打她。

她雖未真的說出聲,他卻聽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