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山四大族的私塾及各種啟蒙學堂均設在山上的本寨,花芫自幼也是在團山上野放長大的孩子,這一年多來待在這屏城的濟世堂醫館,想來還是覺得山上自在。
困倦又起的顧春忍不住嗬欠連天,笑意含混地抬手輕點她的額心,逗小貓兒似的:“小師姐若當真想回本寨,學我棄醫從文即可。”
花芫聞言嗤笑出聲,仰起小臉藐視她:“寫小話本子也算從文哪?聽說還本本撲街……嘖嘖,多大臉敢說自己‘從文’?”
顧春入師門啟蒙稍晚,於岐黃之道上天分不高又無太大興趣。去年在機緣巧合之下開始寫話本子,向屏城的青蓮書坊供稿,雖不算暢銷,但多少還能掙個仨瓜倆棗的潤筆費。
她師父從來是個萬事不強求的人,就由得她自行折騰,隻讓她偶爾幫著師門做些跑腿打雜的應手。
顧春被小姑娘這通嘲,才起的睡意頓時去了小半,正要笑著回嘴,卻聽頭上櫃台前傳來葉盛淮的聲音:“哎,不說顧春在這前頭嗎?”
花芫一聽大師兄的聲音,忙站起來捋了捋身上衣衫,一臉嚴肅。
櫃台約莫半人高,花芫小小的身軀立在那裏也隻高出櫃台小半個頭頂。而顧春坐在小圓矮凳上,外麵的人若不是趴在櫃台上支著腦袋探進來,輕易是瞧不見她的。
顧春皺眉,抬頭應了一聲:“在呢在呢。”
葉盛淮果然撐在櫃台上探頭瞧進來,先是被她脖子上纏的那一圈傷布驚得“謔”了一聲,接著又想起什麼似的:“那什麼,晨間那位病人,你是怎麼給人喂的藥?”
“拿銀針製了他的穴道,然後捏著臉灌下去啊,”顧春白眼兮兮地撇嘴站起身來,“若是真給治死了,那也是你的藥不對,你若敢賴我……”
花芫輕輕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可惜晚了一步,未盡之言僵在唇邊。
當顧春一站直身,就見葉盛淮身後立了個身著黑曜錦武袍的男子,懷抱長刀,麵色共衣衫同黑。
這人她晨間才在西院見過的,看裝束應當是那位病人的護衛。
當時這人堅持要留在房內看她用什麼法子勸他家公子服藥,最後被她趕出去了。她那時就知道,若叫這人瞧見她用的什麼法子……像眼下這般黑著臉怒目而視,隻怕已算客氣至極了。
“你竟敢對……我家公子!”黑袍男子咬牙,卻一時不知從哪一項開始問罪。
用銀針製了穴道!還捏著臉灌藥!還咒人被治死了!
若是平常,以上哪一樁都夠這姑娘吃不完兜著走的。
顧春眼珠骨碌碌一轉,看這人並未拔刀相向,葉盛淮麵上也並無什麼焦灼之色,便放下心來,隻對葉盛淮道:“又怎麼了?”
她自己雖是個已轉行的半調子庸醫,但葉盛淮做為濟世堂大師兄的醫術卻是不容置疑的。再說那人的症狀也並非什麼疑難雜症,早上那碗湯藥下去,無論如何也該退熱了。
葉盛淮撐在櫃台上與她麵麵相覷,仗著背後那黑袍男子看不見,便偷偷翻了個灑脫的白眼,這才清清嗓子道:“早上是不喝藥,此刻是不吃飯了。”
“濟世堂是醫館,”顧春抬手指了指櫃台上方那“妙手回春”的牌匾,“還管人吃不吃飯?”
黑袍男子聽怒了:“不吃飯怎麼吃藥?”
顧春被他囂張的態度激得也是心火狂旺,正要發飆,卻見葉盛淮遞了個眼色,輕輕搖頭。花芫也偷偷踮腳抬手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撫。
也是,此刻堂中還有這麼多病人呢,不能鬧起來。
“你給他開的方子是飯前服用還是飯後服用?”顧春忍住氣冷哼一聲,不再搭理那個沒禮貌的囂張黑袍,隻對著葉盛淮問道。
葉盛淮扶額:“……飯前。”
“那不就結了?空腹還正好喝藥呢,找幾個人按住灌下去就行了。飯他愛吃不吃,沒聽說過醫館要管治病還得管長肉的。皇帝來了也是這理,不服憋著。”
忿忿的顧春低聲對葉盛淮說完,轉身就要走。
“在下一介武夫不會處事,先才魯莽得罪之處,還請姑娘雅量海涵,”那黑袍男子忽然出人意料地將長刀立於身側,單膝徐徐觸地,“我家……公子說,若姑娘不出現,他什麼也不會吃的。”
診堂內候診的人們紛紛好奇又驚訝地朝這頭看過來。
顧春大驚:“你你你……趕緊起來!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比她更會見風使舵、能屈能伸的棟梁之才,真是不得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