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麵麵相覷,一室尷尬的靜默。

靜得仿佛能聽見午後的陽光自雕花窗格間潑進來的聲音。

“請問,我是誰?”

當那如陳年花雕一般美好的嗓音吐出這五個字,傻眼的顧春一個踉蹌,險些原地打跌。

“這位公子,你攏共就同我講過三句話:‘你是誰’,‘你頸上有傷’,‘我是誰’,”顧春忍不住抬手撓撓臉,湛亮的烏眸瞪得宛如見鬼,“我哪知道你是誰?”

語畢,她心中止不住喊糟:完了完了,怕不是葉盛淮的方子有問題,把人給吃傻了吧?

赭衣公子麵上有一閃而逝的失望,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別聲張……拜托了。”

他微仰起臉望著立在對麵的顧春,眼中有些許不易察覺的茫然與困惑。那聲“拜托了”說稍顯遲疑,無端透著股壯士斷腕般的悲壯——

一聽就知是個不常求人的。

“你……”事情顯然超乎之前的所有預料,顧春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問些什麼。

“晨間我醒來時,腦子一片空白。隻不知為何總有種感覺,便是不能隨意任人近身,不能隨意吃別人拿來的東西,仿佛那些都是很危險的事。”

顧春幼年時遭逢家中巨變,慣見世情冷暖、千人百麵,生平最擅長之事便是看人臉色。此刻赭衣公子眼中的茫然與誠懇半點不似作假,對他這番話,她是有八分信的。

早前葉盛淮不是說過,這人是晨間才突發高熱麼?沒聽說過有人才高熱個把時辰就壞了腦子的呀。

況且此刻瞧著他眉眼清明……哦,不對……

“你的意思是,晨間你剛醒來時,就發覺自己什麼也不記得了?”顧春盯著他直皺眉,滿腦門子糊塗官司,不自覺地扶著桌沿緩緩坐下。

赭衣公子重重點頭“嗯”了一聲,回視她的目光中重又生出淡淡的期許。

“哎,不對啊!”顧春不輕不重地一拍桌,驚得赭衣公子倏地周身繃直。

“既你說有直覺警醒你不能吃別人拿來的東西,”顧春略抬了下巴,微微眯了眼,目光鎖定他麵上的神情變化,“可晨間我拿藥給你時,你分明喝了。”

雖是不情不願的,但也並未頑抗到底。這顯然有悖於他口中所說,“不能隨意吃別人拿來的東西”。

赭衣公子安靜地聽她說完後,抿了抿唇,慚愧又誠實地答道:“那是因為你喂給我喝之前,自己先喝過一口。”

他雖腦子一片空白,卻也明白那時自己渾身發燙且手腳乏力,是需要服藥的。

驚聞自己在無意中當了一回別人的試毒銀針,顧春右肘撐在桌上,以掌托腮,鬱鬱地翻了個白眼,又細回想了一下晨間的種種,才懶懶掀了眼皮回望他。

“我沒喝,我隻是稍微就口碰了一下,試試藥涼了沒。”

赭衣公子卻十分篤定的回道:“正因那時瞧出你是無心之舉,我才敢肯定你對我是無害的。”

“那我還先拿銀針製了你的穴道呢,當時你被製住動彈不得,我若是要剁了你,簡直就跟剁隻雞鴨一樣容易,”顧春腦中越發理不清楚了,“打哪兒就看出我對你無害了?”

“可你沒剁,”赭衣公子倔強地堅持著自己對她的這份莫名信任,“我眼下腦子空空的,除了你,我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敢信,這才叫他們請你過來……”

他需要有人來告訴他自己是誰,可除了顧春,他不敢讓其餘任何人知曉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件事。

“大哥!不是我不願幫你,是我倆真不認識!”他那信賴的求助目光讓顧春無力招架,欲哭無淚,“也就是晨間你問了一句我是誰,哎呀,我那時就不該答你的……”

這下可好了,這人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隻記得她叫顧春,可不就賴上她了?

顧春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忽然抬手指了指緊閉的門扉:“門外那倆應當是你的護衛,幹嘛不問他們?”

赭衣公子遲疑又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知他們能不能信,隻是始終有種感覺,就是不能被他們發現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否則可能會有危險。”

見她又瞪眼,赭衣公子連忙又補充道:“性命攸關的那種危險。”

顧春認命地抱頭歎息,性命攸關都祭出來了……

要是不幫這忙,將來若這人真出了什麼意外,隻怕她自己都會覺得自己不是吧。

“你想我幫你做什麼?”

赭衣公子暗自打量她片刻後,徐徐將一物推到她麵前:“這塊玉牌,你知道它是做什麼的,對嗎?”

“為何這麼說?”顧春骨碌碌轉了眼,不答反問。

“晨間你將我的匕首放回枕下時,頓了一下。那時我枕下除了這塊玉牌,也沒別的東西了。”

顧春瞪著他。一直瞪著他。

如此條理清晰、觀察入微……卻一臉無辜又真誠地說自己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