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忍不住抬手朝江瑤腦門上一拍,壓著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沒聽過外甥肖舅?!”
“哦,對,葉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瑤恍然大悟地嘖聲搖頭,“都怪你總叫他師父,讓我時常忘記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瑤的父親,江瑤與顧春閑話兩句話,就回祭台下幫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瑤走遠,李崇琰輕聲問道:“為什麼你要稱舅舅為師父?”
“因為,我不能和別人不同呀。”顧春眯眼笑答。
不知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彎彎,李崇琰卻隻想到四個字——
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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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九歲的顧春初到團山本寨投奔舅舅葉遜時,葉遜叮囑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別人不同,否則我沒法留你”。
因為早在顧春到團山之前,葉遜已正式收養了葉盛淮與葉行絡。也就是說,按原本的規劃,下一任的葉家家主,隻需要在葉盛淮與葉行絡之間抉擇。
可憑空出現了一個血緣上離葉家更近的顧春,頓時讓葉盛淮與葉行絡陷入了十分尷尬的境地。
那年顧春遭逢家中巨變,行至團山這一路上已見過人情冷暖,雖年紀小小,卻也隱約能體諒葉遜的為難之處。
一個九年後忽然來到跟前的外甥女,與自小養在膝下的養子養女,若真要憑著本心取舍,葉遜自是該護在自己子女那一邊。
可葉家家主之下畢竟還有眾多葉氏族人,當年的葉遜尚無十足把握力排眾議,怕有朝一日族中會有人抬出顧春來與葉盛淮或葉行絡打對台,到時必定引起葉氏的無謂內耗,後患無窮。
所以為保萬無一失,顧春必須盡量模糊葉氏血親的印記,否則葉遜不敢讓她在團山立足。
那時顧春已無處可去,團山葉家是她最後的希望。為了能順利留下,她當即行了拜師禮,從此與所有濟世堂弟子一樣隻稱葉遜師父。
經年累月下來,眾人也就時常忘記了,葉家顧春,原是葉家家主的親外甥女。
先前葉行絡之所以對著顧春上妝後的臉發怔,其實不為別的,隻因葉遜男生女相,姿容偏豔,而顧春的長相本就與葉遜有三兩分相似,上妝之後那平日裏刻意模糊的血緣之親便忽然如撥雲見日了。
雖說葉行絡那句“今日不許站我旁邊”是隨口的玩笑話,顧春當即也插科打諢抹了過去,可卻也讓她忽然警醒,在如今日這般盛大的場合,她絕不能與葉盛淮、葉行絡並肩而立,需避免又引發葉氏族人多餘的心思。
畢竟這十年她與葉盛淮、葉行絡的感情也絕非假意虛情,況且,最重要的是,內訌,是團山四大姓都不能承受的惡果。
“你……”李崇琰見她神色落寞,忍不住輕聲關切道,“有心事?”
顧春回神,擺擺手向他感激一笑:“也沒什麼,隻是因為一些緣由,總不能大大方方叫一聲舅舅,偶爾有些失落又尷尬,沒事沒事。”
顧春已許久不去想這些,今日忽然被勾起心中隱秘,自有些淡淡的傷懷。不過,當她抬起手背壓在唇上隱了個嗬欠之後,這些彎彎繞繞的煩惱立刻又雲消霧散了。
在江家家主的主祭下,眾人過完敬茶神的祭禮之後,便又浩浩蕩蕩往西山去“請山泉”。
半道上江瑤又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春兒,我剛剛聽說今日十一寨有人要向咱們本寨的不知哪個姑娘‘喊山’呢!”
顧春一聽也來勁了,眉眼俱亮:“我這麼多年就沒哪一次聽過完整的‘喊山’!你快去打聽一下在哪裏喊!”
“又不是跟你喊,蹦什麼蹦,”江瑤急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小聲些,“我再去探探,一會兒你看我眼色跟著我走啊。”
猛點著頭目送江瑤又躥進上山人群的最前頭,顧春才忽然想起身旁的李崇琰。
“呃,你……你有興趣一起去瞧瞧嗎?”雖是詢問,可她的眼神幾乎是懇求了。畢竟她又不能撇了他自己跑去玩。
李崇琰想了想,見她那模樣是真的很想去,便無所謂地笑著點了頭,順口問道:“‘喊山’是做什麼?”
“喊山求親,”顧春笑得賊兮兮跟貓兒似的,“還是請求入贅的那一種。”
李崇琰邊走邊扶額,心中忍不住嘀咕,這團山人的日子過得未免也過於絢麗多姿,入贅竟還得用喊著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