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求親是年輕人的事,通常並不會有長者在場。也正因如此,喊山求親的家夥往往沒什麼顧忌,張嘴就胡說八道,並無什麼格律聲韻的講究,想一句算一句。
這一段喊山詞畢,漫山遍野聽壁腳的年輕人們便怪叫著笑鬧起哄。
“這家夥不行,毫無文彩,一點都不撩人心魂!隻是勝在大膽露骨,沒臉沒皮,”顧春失望地搖頭點評完,回身見李崇琰麵上微紅,不禁詫異忍笑,“又不是衝你喊,你跟著臉紅什麼?”
李崇琰紅著臉訥訥半晌,最後決定不談這個話題,隨手指著東麵的山上道:“那是什麼?”
顧春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隨意掃了一眼:“哦,是碉樓。團山東麵出去是漠南青原,再過去就是嘉戎。從前嘉戎偷襲過咱們,所以建了碉樓防著他們又來。”
李崇琰與她並肩朝下山道走去,偶爾若有所思地側頭瞥一眼東山的碉樓。
隔山有強鄰。山上有碉樓。寨中民居的院牆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禦態。有二十個副寨與本寨遙相呼應。今日二十個副寨都有人來,卻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無需調度……
仿佛有什麼事在李崇琰腦中呼之欲出。
原本還在興致勃勃等著聽姑娘回應的江瑤二人離去,揚聲在他們背後喊道:“春兒,你這就走啦?”
“啊,我得趕緊回去記下來呀。”顧春聞聲止步,回頭笑答。
江瑤一臉沒趣地也跟了過來:“記下來做什麼?”
“或許將來寫話本能用上哪。”顧春邊走邊答。
“雖說我看過的話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絕沒有話本子是這樣寫的!”江瑤恨鐵不成鋼地搭上她的肩膀搖來晃去,“你先前不也說毫無文采、一點都不撩人心魄嗎?”
“那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撩人心魄啊!”顧春理直氣壯地喊回去,“就隨便記一記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隱隱有些作痛的額角,忍不住輕笑。
這姑娘真是生動得亂七八糟啊。
明明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還偏學人寫話本子……難怪她的心願是不撲街。
下山進了寨後,好熱鬧的江瑤瞬間又不知湊到哪個人堆裏了。
顧春帶著李崇琰到了地戲台,正舉目打量還有沒有空閑的觀戲棚子,有一位絡腮胡遮了大半張臉的男人皺著眉行了過來。
“師父。”顧春眼前一亮,朝著那人迎了兩步。
李崇琰望著這個漸行漸近的大胡子男人,簡直想翻白眼。他還記得先前江瑤說顧春長得像她師父呢……顧春跟這個大胡子哪裏像了!別鬧了。
當葉遜走到顧春麵前時,目光卻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發毛,忍著頭疼上前問好。
顧春抬手在葉遜眼前晃了晃:“師父,你幹嘛呢?”
葉遜按下她的手,絡腮胡遮臉看不清神情,可那對清亮的眸中卻明顯浮起一層水氣。
“春兒,這是……九殿下?”葉遜的嗓音有些顫抖的哽咽。他口中雖是問的顧春,眼睛卻一直盯著李崇琰。
李崇琰總覺得,這個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會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腦中那些淩亂的畫麵裏,並沒有絲毫與這大胡子相關的片段,這讓他的頭更痛了。
顧春被葉遜的反常嚇到,一時也沒注意李崇琰的異樣,隻小心翼翼覷著葉遜的神色應道:“是。”
她想破頭也不明白師父和李崇琰有什麼淵源,不禁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師父關心太少。
葉遜百感交集地閉了閉眼,眨去眸中突如其來的淚意,斂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聲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話,他又轉向顧春道:“聽說鳳池將殿下安置在涼雲水榭了?”
顧春忍住滿心好奇,乖乖回話:“是。”
“那你需多照應。”
“鳳池姐說忙完春祭後就會與殿下磋商後續事宜的,”理虧的顧春趕忙低下頭,小小聲道,“衛釗罰我一百斤茶青呢,哪有空。”
每年開春葉遜都會帶領弟子前往各副寨義診,他是今日才趕回來的,是以並不知顧春強闖寨門的事。
聽顧春這樣一說,葉遜頓時皺了眉:“你做什麼了?”
不怪他驚訝,他這個外甥女到本寨十年,從未給他惹過什麼事,更別說會惹出什麼驚動衛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為他要斥責顧春,心中頓時起急,正要出言維護時,卻忽覺一股氣血直衝頭頂。
他整個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後的記憶是,仿佛……
壓倒顧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