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汪丹和洛丹都知道紮西的底細(1 / 3)

紮西陪著德吉到西郊大寺的佛殿來祈福,他們給佛前的酥油供燈添油,德吉一臉凝重,酥油燈搖曳的光影映在她的臉上。她添完油,又去佛前敬供藏香。紮西遞給她一條潔白的哈達,德吉拿過來,雙手高高舉起在佛前,她的眼淚流了下來,高舉的雙手,漸漸地落了下去,最後她把哈達抱在自己的胸前,忘情地哭了起來。紮西見狀,悄悄地退了出去。

德吉對亡去的丈夫一直懷著深深的歉疚。對於藏族人來說,為死去的親人舉行超度佛事,供飯布施,擇吉天葬,這是至關重要的人生大事,它將讓亡者的靈魂得以解脫並順利轉世。這些再正常不過的儀規,她非但無法辦到,就連對丈夫的思念也隻能深藏心底。今天在佛前,德吉終於淋漓盡致地哭了出來,一是為自己的丈夫,二是為自己的命運。

佛殿外的空場上,已經聚集了幾十名喇嘛等著領布施。德勒府的仆人吆喝著擁來的乞丐和流浪者,讓他們站好隊。這些人衣不遮體,貧窮和愚昧將他們折磨得有些麻木。

剛珠見紮西走來,喊道:“排好了,排好了,德勒少爺來給大家發布施了。”

紮西來到剛珠麵前,站定後,開始發布施。乞丐走過來,紮西就在他的手裏放上一張藏鈔,剛珠則在他的臉上打上一個印記。

汪丹和洛丹朝佛殿而來,他們遠遠地看見了正在發布施的紮西,放慢了腳步。一雙目光漸漸地靠近紮西,紮西也發現了他,兩人四目相望,來者是汪丹。汪丹領到藏鈔,他越發感到奇怪,邊走邊回頭。洛丹也跟著領完了藏鈔,嘴快:“這不是紮西嗎?”

紮西慌忙掩飾,裝作若無其事,繼續發布施。剛珠聞聽,上前一把將洛丹拽走,喝道:“領完了就走,快走,快走,遠點兒走著!”

洛丹堅信自己的眼睛,爭辯:“他是我朋友,紮西。”

剛珠揮手就是一鞭子,打在他身上,罵道:“你扯脖子喊什麼呢?滾滾滾!瞎了你的狗眼,和我們家少爺攀交情,你也配!”

汪丹把洛丹拽到了遠處的胡同。洛丹心懷不解,堅持說:“我肯定沒看走眼,他就是紮西。”

汪丹也有同感,納悶地說:“應該沒錯,他怎麼成少爺啦?”洛丹舉起手裏的藏鈔,對著太陽光瞧了又瞧,說道:“是真的……他哪來那麼多錢?”

汪丹琢磨著,最後說:“他是喇嘛,有學識,很容易就混進貴族中間了。”

洛丹不恥地說:“他是投機分子,壓根兒就不想革命,我早就說過,咱和他不是一個棚子下的騾子!”

紮西邊發布施,邊向遠處胡同口的汪丹和洛丹張望。他在心裏盤算著,汪丹和洛丹應該去了藏東,怎麼又回來了?有兩種可能,一是在藏東的同誌會已經被噶廈政府破壞掉了;二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去藏東,而是在附近的什麼地方躲避風聲。汪丹崇尚暴力革命,他想做西藏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這很危險。

紮西趕緊湊近剛珠,小聲地對他說:“他倆還在那邊,很危險,你快去把他們領走,安頓到郊區的莊園,不要讓他們和任何人接觸。”剛珠點頭應承著:“我明白。”

“黑臉那個叫汪丹,年輕的叫洛丹。”兩個人說完,又抬頭朝胡同口望去,卻發現汪丹和洛丹已經不見了。紮西著急地說:“剛珠,快去,死活也得找到他們。”

剛珠拎著鞭子快步朝胡同口跑去,胡同裏早已不見了汪丹和洛丹的蹤影。剛珠四下尋找,急匆匆地跑向十字路口,路口依然沒有汪丹和洛丹和影子。剛珠想了想,朝一片流浪者和乞丐居住的貧民窟跑去。貧民窟裏,破帳篷連著破帳篷,人們席地而臥,髒亂不堪。剛珠捂著鼻子,掀這個帳篷,看那個行人,就是不見汪丹和洛丹,他絕望了,轉身朝街上走去。

剛珠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忽然他看見洛丹和汪丹就在前麵的路口。剛珠一陣狂喜,剛要奔過去,就聽到不遠處響起了甩鞭子的聲音,他抬頭張望。原來是仁欽噶倫出行的儀仗和護衛的藏兵過來了,洛桑騎著馬走在隊列中,他身後是仁欽噶倫的轎子。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有的伏在牆上,有的彎腰吐舌,不敢正視。剛珠怕惹麻煩,趕緊背過身去,把臉緊緊貼在牆上。

噶倫儀仗漸行漸近走到洛丹和汪丹的身邊,兩個人突然從牆邊一躍而起,推倒轎子,揮刀便刺。轎子摔倒在地,裏麵卻是空的。汪丹一愣,撒腿就跑。反應過來的藏兵在洛桑的指揮下,緊追不放。汪丹和洛丹沒跑出多遠,就被藏兵按倒在地。剛珠一見他們被逮捕,嚇得趕緊逃離了現場。

汪丹和洛丹被綁到市政衙門就用刑了,打得遍體鱗傷。仁欽聞訊來到現場,他要親自審問這兩個刺客。洛丹一見仁欽,分外眼紅,罵道:“你這狗官,怎麼才來?今天沒殺了你,算你命大。”

行刑人抬手一鞭子,大吼:“放肆!”他衝著汪丹叫道:“你說!”

汪丹供認不諱,坦蕩地說:“我們就是要殺你,為關押在噶倫堡監獄的同誌報仇。”

“你是雪域同誌會的?”

“沒錯。”

“前幾個月,在街上衝我扔炸彈的是你們吧?”

“沒錯。”

“還鑽進過我府上?”

“沒錯。”

“那個在牆外接應你們的喇嘛也是同黨吧?”

汪丹皺了下眉頭,閉口不說了。

洛丹心直口快地說:“沒他啥事兒,他壓根就不想參與,不算我們同黨……唉,你怎麼知道有個喇嘛?”

仁欽笑了:“你個蠢東西,掛在我家牆上有一條袈裟。他叫什麼?”

洛丹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不認賬,耍賴說:“他叫如來佛,我剛才是亂說,沒什麼喇嘛,就我們倆!”

行刑人怒斥:“還敢嘴硬!仁欽噶倫,尼瑪大人,你們這邊坐著,看我把他們的尿擠出來。”他繼續動刑,汪丹和洛丹被打得慘叫。

仁欽一行出了刑房,還能聽到汪丹和洛丹的慘叫,高一聲低一聲的。仁欽對尼瑪說:“告訴他們,別沒輕沒重的,手下留情。”

尼瑪不解,試探地問:“您的意思是……”

“這兩個人別給廢了,要留下活口!等他的同黨來救他們,那個人才是背後的主謀。”

尼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舍不下羔羊,引不來豺狼。”

剛珠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德勒府,紮西和德吉早已回來,正在院子裏安排仆人們做事。紮西一見慌裏慌張的剛珠,知道出事兒了,便把他帶進佛堂說話。德吉緊隨其後跟了進來。

紮西隻好如實告訴她:“我在印度的兩個朋友,回拉薩了。剛才他們在街上行刺仁欽,被噶倫的衛兵給抓了。”

德吉一愣,追問:“他們知道你的底細?”

“剛才發布施的時候,他們看到了我,也認出了我。我擔心要出事兒。”

德吉吃驚,沉思後質問:“紮西喇嘛,你騙了我,你撒了謊。你來德勒府有一段時間了,我一直在觀察你,你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喇嘛。說吧,你,還有街上那兩個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這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把我那兩個朋友救出來。”

“這很重要。在我的家裏住著一個喇嘛,我卻不知道他是誰。”

紮西為了救汪丹和洛丹,隻好違心地說:“你聽說過‘雪域同誌會’嗎?”

德吉搖頭,剛珠和旺秋麵麵相覷。

紮西繼續說道:“我在印度參加了這個組織。我們以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為核心信仰,希望以此改造西藏的落後狀態,為西藏的老百姓尋找一條真正的幸福之路。孫中山和觀世音菩薩一樣,立下宏願,不普度眾生出苦海,絕不成佛。我回西藏就是為普度眾生而來。”

“街上那兩個人,是你的同夥?”旺秋問道。

“是同誌。”紮西更正。

“都一樣。刺殺噶倫肯定是死罪,他們會牽連我們德勒府的。”

“他們兩個人嘴緊,按說不會出賣我。”

“進了朗孜廈監獄,要想撬開他們的嘴還不容易,剁手,剜眼,插竹簽,他們倆就是鐵打的,也把他們燒變形嘍。”

紮西沉默。德吉心軟了,喃喃地說:“他們恐怕性命難保,少爺,你想救他們?”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誌身陷囹圄,我怎麼能坐視不管?如果我們出麵,必然會被仁欽誤認為是背後的主謀,救不了他們不說,反而引火燒身。到時候,德勒府也跟著遭殃。”

“就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有。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們。”紮西想到土登格勒。他在警察局做官,雖然不管朗孜廈監獄,但都是市政衙門的人,應該便於通融。德吉陪紮西去了雍丹府,土登格勒一聽他們的來意,答應去試試。

朗孜廈監獄在布達拉宮腳下,半炷香的工夫,土登格勒到了。守獄長正坐在卡墊上,手裏搖著轉經筒,嘴裏嘟嘟囔囔地念著經。他一抬頭,見土登格勒進來,趕緊迎接,熱情地說:“哎喲喲喲,雍丹二少爺,你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啊?”

格勒客套地說:“念經呢。”

“哎喲喲喲,咱幹的是造孽的活兒,可心得行善啊。”

格勒坐下來,四下打量著。

“二少爺,看這架勢,有事兒?您盡管吩咐。”守獄長殷勤地說。

“你現在待得挺素的,給你送些酒肉。”格勒說著,拿出一張銀票推到守獄長麵前。

“哎喲喲喲,這話怎麼說啊。一百五十塊銀圓。你是讓我放人吧?”

“對,不是抓了兩個人嗎,一個叫汪丹,一個叫洛丹。你想個辦法,放了。”

“哎喲喲喲,二少爺,別人我敢放,這兩個人是刺殺仁欽噶倫的重犯,我要是給放了,噶廈政府知道了,我的小命就沒了。”

“你有膽有識,又精明,愛做善事兒,哪有辦不成的理兒。”

“這事兒,我可不敢。哎喲喲喲,我們一家老小指著我過日子呢,我要是沒命了……”

格勒打斷他;“你就別哎喲啦。”他又掏出一張銀票遞到他手上。

守獄長見又是一百五十塊銀圓,馬上變了嘴臉:“哎喲喲喲,我不是這意思。我們都是同事、好朋友,我不幫忙不好意思,你容我好好想想。”說著,趕緊把銀票揣了起來。他琢磨了一會兒,最後對格勒耳語起來。

格勒笑了,叫道:“妙計,妙計!”守獄長送走了格勒,就向尼瑪大人作了彙報。

尼瑪不敢耽擱,直奔仁欽府。仁欽噶倫聽完尼瑪的敘述後,來到宗喀巴大師的唐卡前,上了三炷香,然後回過身來說:“來救他們的是土登格勒?”

“確實是土登格勒,他送給守獄長三百塊銀圓。”尼瑪說。

“還真下血本,這兩個小嘍囉值這麼多錢嗎?”

洛桑報仇心切,狠狠地說:“爸啦,既然土登格勒出來活動,我們就把他抓了,一審就知道背後的主謀到底是誰。”

仁欽顧慮重重地說:“土登格勒可不是德勒噶倫。德勒噶倫自恃深得達賴佛爺的信任,處事專斷,得罪了不少同僚,大家對他早有反感,我不過是摧枯拉朽而已。土登格勒就不同了,他在拉薩僧俗官員中廣有人緣。聽說這次仲吉夏宴,郭察大人就收了他不少銀子,才辦得如此風光。雍丹府和德勒府、雪康府、帕拉府都是圈套圈的親戚,牽一發而動全身。”

“我也奇怪,土登格勒怎麼會跟雪域同誌會攪在一起?”尼瑪嘀咕。

“這小子藏得也太深了,一點兒都沒看出來。”洛桑說道。

仁欽打斷他們,分析說:“不可能。同誌會是想推翻我們噶廈政府,像孫中山推翻清王朝一樣,要在西藏搞‘辛亥革命’。這都是那幫窮鬼幹的事兒,土登格勒是大貴族,參與這種事兒,他腦子莫非讓羊尿泡了。他一定是受人之托,托他來的人應該就是那個喇嘛。”

土登格勒來到德勒府告訴紮西,守獄長答應今晚放人。讓他派人去朗孜廈外麵接應,人一出來,馬上接走,連夜出城。紮西感謝地說:“格勒,我還一直擔心,怕此事不成,牽連於你。”

“你是說,我怕仁欽?”

“畢竟他在噶廈中是最有權勢的噶倫。”

“時代變了,熱振活佛已經當了攝政,對仁欽的權勢有所製約。我要利用這件事兒給仁欽點顏色看看,也確立我們雍丹府在拉薩的地位。姐夫,是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格勒意味深長地說。

“沒想到,你想得那麼深遠。”紮西欣賞地看著他說。

“膽小怕事,搖尾乞憐,人家永遠不會把你當成一股勢力,你的腰杆也就挺不直,在拉薩的貴族圈子裏也就永遠沒有說話的份兒。對了,姐夫,這些錢你收回去。”格勒說完,把兩張銀票交還給德吉。

紮西意外:“這是怎麼回事兒?”

格勒笑著說:“打發幾個小鬼,用不了那麼多錢。隻花了三百塊銀圓。”

“三百塊銀圓?……還是妹夫在市政衙門裏麵子大。”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讓紮西始料不及。他開始在心裏製訂整套的營救計劃,這個計劃要周密,既能讓汪丹和洛丹脫險,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夜深了,守獄長灌醉了兩個守獄的獄卒,然後走進監獄的牢房。他看見汪丹和洛丹扣在四人木枷上,躺也躺不下,動也動不了。他湊近兩個人,小聲地說:“進到朗孜廈的人,沒幾個能囫圇個出去的。你們倆命好,造化。”他邊說著,邊打開了木枷上的鐵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