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德勒府正在籌辦婚禮(1 / 3)

紮西和德吉回到德勒府歇息了幾日後,便讓剛珠備上一份厚禮,準備去康薩府登門拜謝。紮西又叮囑剛珠再備一份同樣的禮物,準備親自去帕甲府上走一遭。

德吉臉上不快,提醒他說:“帕甲畢竟是小貴族出身,等級卑微,我們備一份貴重禮品給他送去,已經讓他受寵若驚了。”

“我懂了,不能低了我們貴族世家的臉麵。”紮西無奈地說。

“你總是不記得自己的身份。”

“我紮西是被你生拉硬拽才變成了貴族老爺,尊卑貴賤的禮數,我一不留神就忘!……唉,帕甲有沒有夫人?”

“好像……還沒成家……”

娜珍從樓上下來,搭話說:“老爺和太太不知,帕甲大人不但有夫人,而且還是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有一次,我在八廓街上撞見過。”

“噢,馱隊從印度帶回來一批英國香粉和巴黎香水,他夫人應該喜歡。剛珠管家,我們送禮就要送到人家心坎上,你去看看女人能擦能抹能穿能戴的,還有什麼品種,多帶上幾樣。”

剛珠答應著,彎腰退了出去。

紮西、德吉、娜珍帶著禮物去了康薩府,紮西捧著一條上等的哈達,恭敬地奉上。康薩笑盈盈地接過來,轉手給了管家。娜珍也不失時機地將手上的哈達向空中甩去,展開,給站在康薩身邊的梅朵戴在脖子上,梅朵拘謹又一臉燦爛。

康薩引客人們入座後,高興地說:“這是德勒老爺和太太第一次到我府上。榮幸,真是榮幸啊。”

“我們一家三口專程拜府,略表謝意。”紮西恭敬地說。

“為扣押馱隊的事兒?”

德吉把禮單呈上說:“馱隊剛從印度回來,帶來一些稀罕玩意兒,請康薩噶倫笑納。”

康薩接過禮單,看都不看就放在桌子上,然後說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啊?德勒太太,你是來寒磣我啊。”

“康薩噶倫,要不是您派帕甲大人送去了噶廈的手令,我們現在還不知回得來,回不來呢。”德吉解釋說。

“不許販運軍需物資,噶廈政府確實早有禁令,目的是表明我們對中日之戰所持的中立立場,但這隻是個態度,什麼時候動過真格的。”

“就是嘛,西藏的馱隊不管僧家還是俗家的,哪家少運了,憑什麼拿德勒府開刀。”梅朵在邊上幫腔說。

“哈哈……,你們瞧,我這從沒進過布達拉宮的閨女,都比尼瑪那蠢貨明事理。德勒老爺、太太,讓你們受了委屈,應該登門道歉的是我。”康薩笑著說。

娜珍把話攔過去,氣憤地說:“我早就聽說了,是尼瑪代本在背後使的壞……”

“就是,不能便宜了尼瑪,他太壞了。”梅朵憤憤不平地說。

“事情已經過去了。”

“爸啦,您就是不罰他,至少,也要讓他將功贖罪啊。”

康薩故意表現得無可奈何,他環視大家,笑嗬嗬地說:“應該!將功贖罪,這事兒阿爸依了你!”

“爸啦,尼瑪代本把白瑪哥派到亞東守關兩年多了,生生把人家母子拆散,真可惡。……你守著自己的女兒其樂融融,德勒老爺和太太見不到兒子,多心疼啊。”

“康薩老爺開恩,幫我們把白瑪調回來吧。”娜珍見縫插針地說。

康薩看了看紮西,紮西也有此意,但他還是說:“實在不敢為難康薩噶倫。”

“梅朵向來當我半個家,凡事我都拗不過她。閨女,阿爸去尼瑪那裏通融通融,你滿意了吧?”康薩自嘲地說。

“謝謝梅朵小姐。”娜珍喜形於色地說。

“不用謝,等白瑪哥回來了,我要跟他比網球,肯定贏他。”

“康薩老爺,梅朵和白瑪,是在軍營裏一起玩大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兩個孩子有緣有分,前世今生注定就是一對。”娜珍說。

“二太太,您說什麼呢。”梅朵說著,紅著臉走了。

紮西和德吉有些意外,不知所措。

娜珍望著梅朵的背影,滿心喜歡地說:“康薩老爺,小姐也到了該出閣的年齡啦。”

“二太太……噢,你們三位今天是來提親的,東說西說的把我給繞糊塗了。……你看我這腦子,讓羊油糊了。”康薩恍然大悟地說。

“小姐尊貴,二太太口無遮攔,實在冒昧。康薩噶倫,請您見諒。”紮西不安地說。

康薩收住笑容,一臉認真地問道:“德勒老爺是怕我不同意?”

“不是,不是。”

“我雖官拜噶倫,不過是一時的虛名。德勒家族高貴的骨係,可是二百多年來生生長息,能同你們家族結親,那是我的榮耀,算是康薩家高攀啦。”

紮西一時語塞。

“康薩老爺,您同意啦?”娜珍問道。

康薩詢問的目光看著德吉,他問道:“大太太,這也是您的意思?”

“梅朵小姐生得俊俏,又知書達理,就怕白瑪沒這個福分。紮西,你說呢?”

康薩盯著紮西,等他表態。

“既然二太太早有此意,她畢竟是白瑪的生身母親,我豈有阻攔的道理。這門親事,就由二太太做主吧。”

“今天是個吉日,就定了,就定了。”娜珍開心地說。

康薩抑製不住興奮,拿過管家手上的一卷上等哈達奉上。紮西將哈達接過來,捧在手裏,環顧身邊的兩位太太,心生喜悅。

紮西回到府上,還沉浸在興奮之中,他在屋子裏轉悠,嘴裏叨嘮著:“接了康薩噶倫的阿細哈達,就表示我們兩家訂下了這門婚事。”

“看你高興的,撿了大便宜似的。”德吉笑著說。

“我是高興嗎?我怎麼覺得像做夢。我們明明是去送禮,感謝噶倫老爺的救命之恩,怎麼三繞兩繞……就變成提親了。”

“我也稀裏糊塗的……這門親事就成了。……紮西,康薩噶倫救我們,是不是別有用心啊。”

“是,肯定是。康薩噶倫權傾一方,他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要把自己的寶貝千金塞給我們家做媳婦。……德吉,你注意沒有,梅朵走路一高一低,是不是她腿腳有毛病啊?”紮西逗德吉說。

“沒看出來啊。”

“那閨女豁嘴嗎?沒有。也沒聽說她缺隻耳朵什麼的,頭發擋著看不見。噢,眼睛,肯定是哪隻眼睛看不清東西……”

德吉被他氣樂了,說道:“別胡扯了,你滿嘴叼羊毛。”

紮西哈哈大笑,奇怪地問:“那是怎麼回事兒啊?”

“其實,梅朵姑娘我還真喜歡,白瑪在家的時候,她常來玩,他們倆嘻嘻哈哈的,我一直把他們當小貓小狗,沒留神。”

“你是沒留神,娜珍早就巴望上了,她才是別有用心呢。”

“她畢竟是白瑪的親娘,惦記自己兒子的婚事,也是人之常情。”

紮西繼續在地上轉悠,琢磨著。

德吉催促他說:“別轉圈拉磨了,睡覺吧,有夢床上做去。”

帕甲家的藏桌上擺著一個大緞子布包,帕甲看著德勒府送來的禮物和禮單,忍俊不禁。娜珍邊笑邊說:“誰說紮西精明過人,你沒看見,我今天在康薩老爺麵前把他給圈弄得一愣一愣的,白瑪和梅朵的婚事,順順當當地就成了。”

“有了康薩老爺這棵大樹,我們又能擋風又能遮陽。”帕甲感歎地說。

娜珍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你這腦袋瓜子怎麼長的,裏麵全是錦囊妙計。”

帕甲興奮,一把將娜珍攬在懷裏。

“輕點兒,毛手毛腳的。”娜珍嬌媚地說。

“娜珍,肚子裏的小家夥怎麼樣啦?”

“跟你一樣唄,毛手毛腳,折騰得我直犯惡心。”

“那你可當心,別讓紮西他們發現了,壞了我們的事兒。”

“我也怕,可小家夥一天天大了,瞞得住嗎。”

“我給你調了一些保胎止吐的藏藥,你回去摻在茶裏喝了,早晚各一遍。”

“我還是擔心。”

“你再忍一忍,等白瑪結了婚,我們想法子讓他頂門立戶,有你的親兒子撐腰,我們還怕紮西不成。”

娜珍似乎看到了希望,鄭重地點了點頭。帕甲設計的借刀殺人,現在變成了借花獻佛。他雖然沒有除掉紮西,但至少得到了兩點好處。就眼下而言,帕甲順利地投到了康薩噶倫的麾下,他向拉薩的權力中心又靠近了一步;從長遠計議,梅朵是獨生女,讓白瑪入贅,一定更合康薩噶倫的心思。那樣的話,德勒家族的爵號由誰來繼承呢?當然是娜珍肚子裏的這個孩子,那是帕甲的種。

紮西和德吉去了仁欽府,他們要把白瑪和梅朵的事情通報給格勒,三個人閑聊了一會兒,德吉轉入正題,她說:“今兒要跟妹夫商量的事兒,你聽了一準兒高興。”

紮西也故作輕鬆地說:“當然,也會很吃驚。”

格勒感到莫明其妙,看了看他們,打趣地說:“阿佳啦,你和姐夫一唱一和的,演藏戲啊?有話就直說吧。”

“白瑪該訂親了。”

“好事兒,高興事兒,訂了哪家的小姐?”

“康薩噶倫的女兒,梅朵小姐。”

格勒的臉一下子僵住了,他起身踱步,最後問:“跟康薩府聯姻,誰的主意?”

“彼此都有這個意思吧。”紮西答道。

“不,我想知道,是康薩噶倫提出來的,還是你和阿佳啦的主意。”

“準確地說,是康薩噶倫和二太太娜珍的主意,我和德吉也很讚同。”

“這就對了!我不相信姐夫和阿佳啦會背棄我。”格勒歎了口氣說。

“格勒妹夫,這話言重了。”德吉說。

“你怎麼就不明白康薩想幹什麼?他要釜底抽薪,拆散我們的家族聯盟。”格勒嚴厲地說。

“德勒仁欽雍丹就像太陽底下的身子和影子,沒人拆得散。”德吉認真地說。

“在噶廈裏,你與康薩水火相克,一直關係緊繃,這次馱隊被扣,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和德吉不想看到你們像雪山上兩頭齜牙咧嘴的獅子,相互撕咬,彼此仇恨。白瑪和梅朵兩情相悅,利用這樁喜事衝一衝你們的煞氣,這豈不是一舉兩得?”紮西說。

“紮西,我羨慕你啊,不在官場,不知其中險惡。”

“我身處局外,旁觀者清。”

“自從你和阿佳啦回到拉薩,我就一直懷疑這裏麵是個陰謀。果然,康薩出招了,我們之間是血脈姻親,康薩現在主動與德勒府談婚論嫁,就是要瓦解我們的聯盟。進而,瓦解熱振活佛的力量。”

“康薩先使絆子,再救我;讓我感激他,再圈弄我提親。妹夫,你真覺得他用得著繞這麼大圈子嗎?”

“這就是策略,康薩此人,老謀深算。”

“拿自己唯一的女兒做籌碼,也叫老謀深算?格勒,你不覺得太荒唐了嗎。”

“你剛才說我和康薩是雪山上的兩頭獅子,說得精彩!但我告訴你,不是兩頭,是兩群獅子。一群獅子的背後是內地的國民政府,為首的獅子王就是卸任的攝政王熱振活佛。另一群,暗中倚仗喜馬拉雅山後麵的英國人,為首的就是現今攝政的老朽達劄。姐夫、阿佳啦,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在這片高原之上,你必須從屬於其中一群。如若不然,輕則無處安身,重則家破人亡。在千秋萬代的家族利益麵前,犧牲一個女兒又算得了什麼呢。”

“兩派勢力的傾軋,家族之間的詬病,自打我走進德勒府就看到了,也經曆過了。受佛光普照了千年的西藏,依然跳不出輪回之苦,這不是我們的悲哀嗎?”

“那群獅子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你誦念幾句佛經,它們就棄惡從善啦?當年的仁欽噶倫不會,如今的康薩噶倫也不會。”

“薩埵王子能夠以身飼虎,我就不信,我紮西頓珠獻上一片赤誠,就化解不開你們的派係之爭。”

格勒望著紮西,不滿地說:“姐夫,你不是薩埵王子,更不是釋迦佛祖!”

夥計誌奎回家心切,他見馱隊遲遲不啟程,便對坐在火塘前喝茶的央宗老爹嘟囔起來:“……由著小姐的性子,不能沒完沒了啊,在亞東臥著不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老爹聽了心煩,吼了一嗓子:“你以為我不著急!”

“老爺,您得勸勸小姐,貨,運到拉薩才叫貨……”

“貨貨貨,小姐要是一包貨,我就把她綁在馱子上。”

央宗從帳篷裏出來,不知老爹在嚷嚷什麼,她湊過來問:“老爹,誰又惹你生氣啦?”

老爹馬上換了一副嘴臉,笑嗬嗬地說:“沒誰,誰敢惹我生氣啊,我高興著呢。……央宗啊,你得跟老爹交個底……”

“你想問我馱隊什麼時候出發?”

“對,對。”

“不走了,拉薩有什麼好的,我才不稀罕呢,就住亞東了。我認識一個尼泊爾人,已經托他在鎮上盤下一家門店,我們就地做買賣,不是更好嗎?”

誌奎一聽,驚訝地說:“老爺,這不是胡鬧……”

老爹臉上笑得難看,無奈地說:“聽小姐的,就在亞東紮根了。誌奎,你去亞東鎮上看看小姐說的那家店,快去!”

誌奎心裏不痛快,但還是走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央宗回首張望,原來是白瑪騎馬匆匆而來。

央宗一臉燦爛,迎上去把白瑪拉到火塘前坐下,給他倒茶。白瑪欲言又止。老爹知道自己礙事兒,起身準備離開,他說道:“你們喝茶,我去飲騾子……”

“老爹,您別走,我有話想跟您說。”白瑪說道。

“有話?有話跟我說,說。”

白瑪看了看央宗,然後說:“我要走了,回拉薩。”

老爹愣住了。

“你要去多久?”央宗急切地問。

“不回來啦!”

“你怎麼不早說?”

“我剛接到電報,上級來了命令,調我回拉薩駐防。”

“那我怎麼辦啊?”

老爹故意氣她說:“你不是要留在亞東關開店嗎?白瑪少爺走他的,我們開我們的店,這地方過往的客商多,買賣好做。”

“誰要住亞東,這破地方,我要回拉薩。”央宗耍賴地說。

“唉,你剛才打發誌奎去鎮上盤店,怎麼又變卦啦?”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老爹,你派人去把誌奎叫回來,讓夥計們快上馱子,咱們去拉薩。”

“丫頭,你說話有譜沒譜啊?”

“你就聽我的,去拉薩。”

“我是被你搞得沒脾氣。……白瑪少爺,你什麼時候走?”老爹無奈地說。

“那要取決於接替我的人什麼時候到任,他來了,我就可以走。”白瑪答道。

“噢,是這樣。央宗,那咱說定了,回拉薩,我們馱隊行動緩慢,得先走一步。”

“我留下,跟白瑪一起走。”

“不行!”

“怎麼不行?”

老爹把央宗拉到帳篷邊上,小聲地對她說:“丫頭,你這個瘋野的性子,嫁了人怎麼辦?你看上的小軍官,那可是德勒府的大少爺,他家是有頭有臉的貴族。我們不提早到拉薩安頓下來,體體麵麵的,德勒府怎麼來下聘禮?老爹可不想讓人家看輕了我的丫頭。”

央宗琢磨著,覺得老爹說得有道理,她嘟囔了一句:“拉薩的破貴族,真麻煩!”

央宗和白瑪在林間的小路上走了很久,兩個人難舍難分。白瑪伸手拉住央宗說:“我們是暫時的分開,你跟老爹走在頭裏,沒幾天我就趕上了。”

“那……我要你一樣東西。”央宗想了想說。

“別說一樣,三樣都行。”

“我不要三樣,我就要你那支笛子。”

“你也不會吹。要笛子……”

“你不舍得?”

白瑪趕緊掏出漢笛,遞給央宗說:“舍得。”

央宗從緞子套裏抽出笛子,比畫了半天才說:“誰說我不會吹,你聽著,這有什麼難的。”她運足氣,吹笛子。笛音撲撲亂響,吹不成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