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寺的佛殿裏,一位高僧用金汁書寫祈願亡靈轉生的祝禱詞,書法流利優美,熠熠生輝。他和白瑪一起將祝禱詞卷入香燭,做成燈芯。白瑪將卷好的燈芯插入大酥油燈內,點燃,燈芯慢慢燃燒起來,白瑪在一旁默默祈禱。
白瑪到拉薩的各大寺院禮佛拜神,祈求死者的靈魂早日進入極樂勝境。德勒府除了為央宗父女供燈獻食,請喇嘛誦經守靈,還賠償了倫珠家在火災中的損失。白瑪做主,將馱隊剩下的貨物分給鍋頭和夥計們,紮西又補貼了盤纏,遣送眾人回西康去了。
娜珍基本上也猜出了燒死央宗父女是誰幹的,她良心受到了遣責,被噩夢困擾。於是,她又溜進了帕甲家裏。
一見麵,娜珍便質問帕甲:“你別藏著掖著,跟我說句實話,那場火是你燒的吧?”
帕甲臉色一沉,不客氣地說:“還用問嗎,我是按照你的意思去辦的。”
“啊?真……真是你燒的?讓我猜著了,怪不得我做噩夢呢,我們都是佛的子弟,你怎麼能放火殺人呢?”
“我不是為了你嗎?為了你今生的榮華富貴,我就是下地獄也心甘情願啊!”帕甲吼道。
娜珍被他吼住,摸著肚子,哭了起來。
“你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眼瞅著就袖筒裏藏不住火,我能不急嘛!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動了胎氣。”帕甲哄她說。
“那我們……下麵該怎麼辦啊?”
“不能半途而廢。”
“我可不想幹了。帕甲,我們還是結婚吧,趁著現在紮西和德吉什麼都不知道,德勒府好歹也能分我們一些財產。一兩個莊園應該沒問題,再給我們百八十個奴仆,也夠我們活這輩子了。”
“進了炒鍋的青稞,就不可能再做種子了。紮西在市政衙門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
“他不相信是康薩老爺幹的。”
“這話的另一層意思你沒明白嗎,不是康薩老爺幹的,是誰幹的?紮西壓根就不相信是意外失火。央宗妨礙了白瑪的婚事,紮西一定懷疑你是放火的元凶,隻是他還不能確定你的動機。如果……這個時候我們的關係暴露,就等於你我不打自招,沒準咱倆一起掉腦袋。”
娜珍害怕了,她一陣惡心,嘔了起來。帕甲過來給她撫背,又遞上一碗茶。娜珍喝了茶,好了一些,她說道:“我開始顯懷了,總覺得德吉在盯著我的肚子,被他們看出來,是早晚的事兒。”
帕甲也犯愁了,琢磨了一會兒說:“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別擔心,我會想法子的……想法子,要盡快。”
紮西等八廓街的德勒商店打烊以後來到這裏,他認真地翻看賬本,掌櫃巴桑站在一邊,回答紮西的詢問。
“店裏的杭綢、寧綢、金絲緞子都斷貨啦?”紮西問道。
“這個月銷量大增,連店裏的庫底子都賣光了。”巴桑回話說。
紮西淩厲的目光看著他,問道:“那為什麼賬目上沒見銀子啊?”
巴桑慌了神,撲通跪在他麵前,連聲說:“老爺,我違反店規,擅自做主把貨賒出去了,……還沒收賬。”
“賒給了什麼人?”
“十四世佛爺開始學經,按照老例,佛爺要給各大寺的金佛換衣,上個月佛公的管家來籌辦絲綢布料,用量巨大,可能……可能錢不大湊手,當時您還沒回來,我無法請示,就自做主張答應他們緩些時日再去收賬。”
“達賴佛爺一家來拉薩沒幾年,家底儉薄,學經儀式花銷巨大,他們哪承擔得起,我們理應為佛爺分憂,你做得對,起來吧。”
巴桑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紮西想了想,又問道:“我和大太太去印度這段時間,二太太在家常跟什麼人來往?”
“雍丹府的老爺和太太常來,打麻將,玩紙牌。仁欽府的大太太也常來,二太太不來,還有……”
“男的呢?”
“男的?江洛金少爺,噶雪巴老爺,帕甲大人,還有……和我們府上有走動的親戚朋友,差不多都有交往,尤其是今年夏季耍林卡……”
“二太太在你的賬上支過銀子嗎?”
“這是二太太開銷的簿子,每一筆都有,老爺您過目。”巴桑說著,把簿子遞到紮西麵前。
紮西拿過賬本,翻看著,他問道:“這筆花銷……藏銀750兩,怎麼回事兒?”
“二太太在噶雪巴家打麻將,輸了。她央求我把三個月的體己一次性給她,我拗不過她,就在賬上付了。”
紮西又拿起一本賬本,準備翻看,巴桑馬上遞上另一本,想敷衍過去。紮西感覺不對,他問道:“這本賬怎麼啦?”
“老爺,這本賬您不能看。”巴桑麵有難色地說。
“為什麼?”
“有幾筆不小的支出,是大太太支走的。”
紮西皺了下眉頭,追問:“德吉?她支錢幹什麼?”
巴桑低頭不吭聲。
“說話!”
“每半年……德勒府上的所有商號都會盤點賬目,每次大太太都會從盈餘中支走一筆錢。大太太交代過,這件事兒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您。”
紮西站起身,舒了舒筋骨,說道:“瞞著我……好,我不為難你。”
“老爺,天也不早了,仆人都被您打發回去了,我送您回府上吧。”
紮西沒理他,突然嚴肅地盯著他說:“不要告訴大太太我查過她的賬,二太太的體己錢每個月照例支給她,除此之外,不允許她多支賬上一兩藏銀。”
“啦嗦。”
紮西起身走向店門,又突然返身回來,逼問道:“說實話,二太太外麵有人了,你知道是誰嗎?”
巴桑愣住了。
第二天早晨,仆人們端著早餐魚貫而入,在紮西、德吉、娜珍各自麵前的藏桌上擺放各種食物。紮西不動聲色地用酥油茶和著糌粑,德吉則用西餐的刀叉切肉腸。娜珍麵前擺放著肉湯,肉腸,她端起肉湯還沒等喝,就一陣惡心,她趕緊掩飾著。
紮西觀察著娜珍,他說道:“剛珠,二太太身體不舒服,你去請藥王山的藏醫來給她瞧瞧。”
“過了早,我就去。”剛珠答應著。
娜珍著急了,趕緊說:“不用麻煩了,不是什麼病。這些日子被白瑪鬧騰的,心裏像窩了一團羊毛,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娜珍,身子骨可是自己的,還是請藏醫來瞧瞧吧。”德吉說道。
“藏醫就算了,又要吞那些苦藥丸子,還是請二位喇嘛來念念經,消消災吧。……我吃好了,老爺、大太太,你們慢用。”娜珍說著,起身離席了。
紮西和德吉望著倉皇而走的娜珍,各自在心裏琢磨著。
吃過早飯,紮西帶著剛珠出門去了,他們要去多吉林寺和北郊大寺,德吉留在了家中。
紮西帶著仆人牽著騾子,騾子身上馱著犛牛口袋和茶包,他們朝大白塔走來。紮西向大白塔獻上哈達,然後圍著白塔繞圈轉經,仆人則跪在那裏向白塔磕頭。
剛珠和占堆騎馬趕來,紮西駐足朝他們望去,麵露喜色。占堆來到紮西麵前,跳下馬說:“姐夫,什麼事兒這麼急啊?來禮佛,你也讓我準備準備啊。”
“該準備的,我都準備了,你能來就好。我們上路吧,太陽落山之前要趕到北郊大寺,要不然,山門就關了。”
一行人朝遠山走去。紮西邊走邊問:“占堆,在二妹夫眼裏,帕甲應該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吧?”
“他,是個吃裏扒外的白眼狼,要不是康薩老雜毛護著他,我和二弟早把他弄死了。”占堆氣憤地說。
“啊?原來這樣。”紮西吃驚不小。
帕甲此時正屁顛屁顛地跟在康薩後麵,他們來到了大昭寺的屋頂。康薩走到雙鹿法輪旁,站定後才說:“我答應過給你提職,現在有了一個機會。”
帕甲受寵若驚地說:“大人為雪域眾生日夜操勞,還掛記著奴才,奴才實在感激不盡。”
“市政衙門的長官年邁體弱,他的任期到了,我準備稟告攝政佛爺讓你先做代理市政官,你覺得如何?”
“您真想提拔奴才接任市政長官一職?那可是官拜五品啊。”
“你在市政衙門也幹了這麼多年了,熟悉情況,應該能夠勝任。”
帕甲退後一步,跪在地上磕頭,他揚起臉來說:“噶倫大人,市政衙門的市政官負責拉薩地區的糾紛、治安和判罰,奴才資曆尚淺,實在不敢擔當如此重任。我認為,大人還是另行任用他人為妥。”
康薩意外,他問道:“帕甲,你想往上爬,十隻爪子都快撓禿了,現在機會來了,怎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奴才不想給噶倫大人惹麻煩。”
帕甲心裏很清楚,不花五千兩藏銀是謀不到市政長官一職的,康薩許給自己這麼高的職位,可能隻是一種試探。自己已經給他留下背叛原來主子的壞印象,不能再留下一個貪得無厭的惡名。其實,在拉薩的官場上,謀職位不如找靠山,博得康薩噶倫的信任,比什麼官都重要。
“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升任你為五品市政官確實有生拉硬拽之嫌。這樣吧,昌都的邊壩宗有一個宗本的空缺,那是肥差,你去吧,也算是衣錦還鄉。”
德吉帶著仆人匆匆來到拉薩河邊的瑪尼堆,紮西已經等在那裏,剛珠把仆人全部帶到河邊,遠遠地避開他們。
德吉不解地問:“你從山上下來也不回家,神經兮兮地把我叫到河邊,幹什麼?”
“家裏說話不便,隔牆有耳。”
“我這幾天心裏就犯嘀咕,正在等你的消息,快說吧。”
“我們兩人在府上……很危險。”
“危險?明知道危險,你去寺裏,還把我一個人扔在府上。”
“我走了,你反而無憂,他的目標是我們兩個人。”
“你是說娜珍?她在外麵有男人了。”德吉機智地說。
“我早看出來了,他把娜珍的肚子搞大了。”
“我沒盤問她,猜不出那男人是誰……她屋裏的女仆一定知道。”
“你沒從她們嘴裏摳出點兒什麼?”
“我不想打草驚蛇。”
“不愧是次仁德吉。娜珍背後的男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別驚著他!”
“你認為,央宗家放火的是他們?”
“一定是。央宗的出現,妨礙了白瑪的婚事,也壞了他們攀附康薩噶倫的心思。德吉,想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容易,那不過是偷雞摸狗的小事兒。可是,讓她交代那些喪心病狂的勾當,就難啦,她一定死不認賬,還會狗急跳牆。”
“我們得想個法子,讓娜珍渾身是嘴也無法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