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劄管家和紮西分手後,帶著四名喇嘛怒氣衝衝直奔德勒府。帕甲老婆正把一套盛裝和頭飾裝進箱子裏,桌子上還攤著一些金銀細軟。帕甲來到佛龕前,先是合十行禮,然後伸手準備取出佛像,他突然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張望。
達劄管家和兩名喇嘛闖了進來,另外兩名喇嘛則守在門口。帕甲意外,忙迎了上去說:“貴客,貴客啊。管家老爺,您也不事先吱應一聲,我到府門外去接您。”
“這套禮數免了吧。”達劄管家不客氣地說。
“管家老爺,快請坐,您這是第一次光臨寒舍,真是讓我的家裏蓬蓽生輝啊。”
帕甲老婆過來行禮,她說道:“管家老爺,紮西德勒。”
達劄管家沒理她,扭頭看了看地中央的箱子,問道:“你們這是……拾掇東西,準備走啊?”
“老爺,您見笑了,各家各戶不是都在準備嗎。”
“去哪兒啊?”
“跟著達賴佛爺去印度。”
管家大加讚歎地說:“了不起!帕甲,你真有遠見,三四年前你就料到會有今天,在印度的產業也置辦得差不多了吧?”
“在印度有產業就好了,我正在這兒犯愁呢,就眼下這點兒積蓄到了印度挨不過三個月啊。”
“你別跟我哭窮,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在印度的商號,全西藏做得最大,夠風光的。”
“管家老爺,您這話……我就聽不懂啦。”帕甲不解地問。
“現在還跟我遮遮掩掩,你小子真不地道。”管家抬頭四下看了看,又說:“你這房子真不錯,雕梁畫柱的,從紮西手裏霸過來的吧,德勒府在印度的商號你不是也霸下了嗎?”
“什麼印度商號?”
“還跟我裝糊塗!”管家火了,把手中的茶碗摔了,他吼道:“說說吧,紮西獻給攝政佛爺的布施,你截下多少?獨吞了多少?”
“沒有啊,老爺,我冤枉啊,我對您忠心耿耿,這是誰造的謠啊?”
“紮西頓珠剛剛親口跟我講的。”
帕甲一臉哭相,知道有口難辯了,他說道:“老爺,我要是留了,我千刀萬剮,我下地獄,我到佛前發誓……”
“別跟我來這套!你是什麼人,我心裏明鏡似的。帕甲,把印度商號的賬目,給我詳詳細細地登記造冊,送到我的寺裏。要不然,嘿嘿!今生你敢欺騙上師,來世我就讓你全家下地獄。”管家說完,看著地上的箱子,又說:“這些東西也不是正道來的,來啊,抬走!”
喇嘛一擁而上,抬起地上的箱子走了。
帕甲老婆衝上去,嚷嚷著:“唉,你這是生搶啊。”
管家裝糊塗,他問道:“這個女人是誰啊?”
“我是帕甲的老婆。”
“帕甲怎麼娶了你這麼粗俗的女人,不倒黴才怪呢。”
帕甲老婆氣得滿臉通紅,上前要撕扯達劄管家,帕甲一把揪住她。管家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走了。他到了門口突然轉過身來說:“記住了,三天期限!”
帕甲老婆坐到地上撒潑,她罵道:“帕甲,你個羅刹,我的箱子,我的箱子啊……”
帕甲也傻了,他氣憤地說:“我就知道紮西這次來者不善,這是他給我設了一個套啊。這個禿驢管家中了紮西的計策,他來逼我!”
“達劄不是已經下台了嗎,他的管家還逞什麼威風,咱不怕他!”帕甲老婆說。
“下台了又怎麼樣,達劄畢竟是佛爺的上師,那些大貴族可以不把他放在眼裏,可我是誰,我就是雪地裏四處刨食的羚羊……我能惹得起誰啊。”帕甲欲哭無淚。
格勒正在仁欽府的客廳裏暴跳如雷,他罵罵咧咧:“……就是一泡屎的工夫,一泡屎讓我的命運發生了大逆轉,噶廈裏那群老雜種,真是欺人太甚。”
管家和蔥美在邊上嚇得哆哆嗦嗦,不敢吭聲。
瓊達卻不屑地說:“他們招惹了你,你衝我們娘們兒嚷嚷什麼啊?”
格勒被她問住,轉而氣憤地說:“你說得對,我不嚷嚷,我們都留在拉薩,一起去迎接紅漢人。他們共產共妻,先把你捉了去,給共了!”
“達賴佛爺親政了,我們也是有功之臣,我還以為你迎風見長又得勢了呢,敢情也沒怎麼著。”
“如此重任,達賴佛爺不交給別人,他交給我,這不是倚重我嗎?”
瓊達咯咯地笑了起來,她不屑地說:“那你還不高興,氣得滿地轉悠,跟狗找食兒似的。”
格勒被她噎得沒話說,他正要發作,仆人跑進來稟報:“老爺,德勒府的老爺求見。”
格勒意外,他問道:“誰來求見?”
“就是當年的德勒府的老爺,您的姐夫,他帶著禮品在府門外候著呢。”
“還傻愣著幹什麼,請,快去請!”格勒衝管家吼道。
紮西隨管家進了客廳坐定後,把一個信封推到格勒麵前。格勒抬頭看了看坐在卡墊上的紮西,不解地問:“這是什麼?”
“我雖然剛到拉薩,但對局勢還是略知一二。我想你和兩位弟妹如果去印度的話,需要那邊有人接應,這是我給噶倫堡商號的親筆信,你帶上它應該能派上用場。”
格勒不知所措,他問道:“姐夫,你這是……”
“德吉在的時候,你幫了我那麼多,我都沒忘。”
“錦上添花不足掛齒,雪中送炭能有幾人。姐夫,大家都想著逃命的時候,您還能惦記我,讓我實在感激不盡哪。”
“你言重了,不管什麼時候,你我也還是兄弟啊。”
格勒打開信來看,裏麵夾著一張銀票。
“姐夫,……這麼大額的銀票?”
“是真的,隨時可以兌換印度盧比。”
“你修練了魔法不成,點石成金,美元、盧比要多少有多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當年為救那些喇嘛,我確實散盡了家財,沒剩什麼。但我們在印度和內地的商號一直保留著,德勒府與內地的生意也一直沒有斷。這些年,內地戰亂不斷,生靈傷亡慘重,我看準機會,從印度采辦大量西藥,又在西藏收購麝香、蟲草、藏紅花等中藥材,這些藥物在內地炙手可熱,利潤自然豐厚,德勒府的基業又恢複了。”
瓊達拿起桌子上的銀票,衝著窗外的太陽看了又看,她傷心地說:“德勒老爺,您的好心我們領了,隻可惜你妹夫他去不成印度了。”
“達賴佛爺不是要出走嗎?”紮西問道。
“沒錯。小佛爺要走,可也要有官員留守拉薩,我被他們選中了。”
“他被噶廈裏的那夥老賊算計了!讓他留守,存著心思要整治我們!”瓊達說。
紮西不解,也不語,詢問的目光。
格勒繼續說道:“噶廈政府要遷往邊境小鎮亞東避難,留守拉薩就成了一個危險的差事。昨天在大昭寺的議事廳開會商議留守的人選,官員們互相觀望,誰也不搭這個茬兒。我出去拉了一泡屎,等再回來,就被他們選中了,荒唐,滑稽!”
“你不願意留守拉薩?”
“這種要命的事兒,躲還躲不及呢,誰會願意?紅漢人的軍隊是在血水裏泡出來的,留守拉薩,鬧不好性命難保。”
“格勒,如果你真不想留守拉薩,有沒有可能……稟報噶廈,由我來代替你。”
“你想替我留守拉薩?”
“沒錯。我們是親戚,由我來頂替你,也是名正言順。”
“玩笑,你在開玩笑。”
“你就當我是借雪域之危要達到個人目的吧,我是認真的。”
“那也不可能……你在噶廈沒有職務。”
“我雖然沒有噶廈的任職,但德勒家族世襲劄薩頭銜,如果需要,我隨時都可以充任甘丹頗章政權的四品官員。現在是政教大業危難的特殊時期,正是噶廈政府用人之際,我提出申請,他們沒有不允的道理。”
格勒望著他,先是震驚,繼而哈哈大笑地說:“紮西喇嘛,你經書讀多了,太書呆子氣了吧?甘丹頗章政權都快散架子了,你卻要當什麼四品官員?”
“妹夫,我幫你尋一個退路,你幫我謀下這個差事,如何?”紮西認真地說。
格勒猶豫了。
“老爺,姐夫一定有他的打算,你為什麼不成全人家呢?”瓊達說道。
“你懂什麼?他這是在胡鬧。”
“妹夫,小夫人說得對,不管時局怎麼變化,我都不會離開拉薩,你把我的意思稟報噶廈吧,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你真的不打算走啦?”
“你們走,我留下。”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
“德吉轉世再來,她一定會到德勒府找我,我不能讓你們的阿佳啦失望。”
格勒和蔥美、瓊達都愣住了,他們望著紮西,無語。
帕甲心煩意亂,他來到大佛殿,跪在佛前,一臉虔誠,默默祈禱磕頭。一名小喇嘛從側門探出頭來,衝著他指指點點。一會兒,達劄管家現身出來,他走到帕甲身後,不屑地說:“你就是把腦袋磕爛了,佛菩薩也不會保佑你。”
帕甲抬起頭,轉過身來,真誠地說:“管家老爺,我想清楚了,我們完全是中了紮西的詭計。”
“紮西再鬼也鬼不過你啊。”
“您就是逼死我,我也變不出那些商號啊。”
“不要跟我耍花招。別忘了,德勒太太是怎麼死的。”
“管家老爺,那件事兒,我可是完全聽從您的吩咐啊。”
“呸,血口噴人!在菩薩麵前,你還敢信口雌黃,我看你是魔鬼附了體。”管家說罷,揚長而去。
帕甲有口難辯,絕望地捶胸頓足。片刻,他冷靜下來琢磨著,不能坐以待斃,要力挽狂瀾才行。他拿定主意,起身直奔藏兵指揮部。
帕甲一副可憐相,唉聲歎氣地對尼瑪說:“吃完大山嫌不飽,喝幹海水不解渴啊。人哪,就是貪欲的奴隸。”
尼瑪喝著茶,琢磨著帕甲的話,他問道:“帕甲大人,你到底遇到什麼煩心事兒啦?”
“尼瑪大人,是我的煩心事兒,也是你的煩心事兒!”
“啊?”
“你還記得當年紮西送你的那一箱寶物,還有那九崗肥地吧。”
“什麼意思?”
“有人惦記上了。”
“我聽說紮西回來了,是他嗎?”
“可能吧。但出麵想要那東西,卻是達劄攝政王的管家。唉,我們俗人六根不淨也就罷了,他們是修行之人怎麼能如此貪財,我雪域佛國沒希望了。”
“你能不能痛快點兒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尼瑪大人,當年為救那些喇嘛,達劄管家差不多把德勒府掏空了。你那箱寶貝,紮西原本也打算送給達劄攝政王,是我牽著紮西的鼻子把他引到您的帳前,都為政教大業勞心勞神,不能撐的撐死,餓的餓死吧。”
尼瑪不言語。
“這是虎口奪食啊!誰料想,事情過去這麼多年,達劄管家來找後賬了!也不知他從哪兒探聽到我們的底數,他剛剛到了我家威脅我,讓我來索要那些寶物。尼瑪大人,您看……您家大業大,就別難為我啦。”
尼瑪聞聽火了,他吼道:“那老朽都垮台了,他管家還這麼張狂。”
“下了山的雪獅,它還是雪獅,也變不成土狗啊。尼瑪大人,這件事兒,您可給我做主啊,要不然,我這輩子不消停,下輩子也不安生啊。”
“別聽他胡扯!這狗仗人勢的老雜種,這些年我受他的氣還少嗎,到如今他還敢跟我齜毛,太不把我放在眼裏啦。”
“你也別生氣,達劄管家的為人你比我清楚,誰能入他的眼啊。我看,你還是息事寧人吧。”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這是羊尿泡打在我臉上,雖說不痛,可臊氣難聞。你讓他來找我!”
帕甲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這好嗎?您二位要是見了麵,不就撕破臉皮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