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白瑪馱隊的神秘使命(1 / 3)

白瑪奔到解放軍駐地的院子前,這是一處偏僻破舊的老院子,牆上貼著牛糞,院內的主樓上插著一麵五星紅旗。這是一所解放軍臨時租住的機關駐地,院門前設有哨兵崗樓,偶爾有解放軍官兵進出。白瑪走到崗樓前,對哨兵說:“同誌,我來找聯絡處的陳主任。”

“你是誰?”哨兵打量著他問道。

“我是德勒家的白瑪多吉。”

哨兵翻看哨崗桌子上的記錄冊,他問道:“德勒?白瑪多吉是你嗎?”

“是我。”

“稍等。”哨兵說完,一臉嚴肅地搖電話,電話通了,他說道:“首長,他來了……就他一個人……是!”哨兵放下電話,對白瑪說:“你等一下,出來人接你。”

白瑪站在哨崗邊上,他心裏開始惴惴不安,直搓手。院子裏出來兩位穿呢子服的軍官,他們直奔崗樓而來,問道:“人呢?”

哨兵指著白瑪說:“在這兒。”

“你是德勒?白瑪多吉?”軍官問道。

“我是,我來找陳主任。”

“知道,請你把腰刀解下來。”

白瑪有些發蒙,但還是把腰刀卸下來遞給軍官。他問道:“陳主任……他在嗎?”

“跟我來吧,進去你就知道了。”

兩名軍官夾著白瑪進了院子,白瑪有一種被脅迫的感覺,頓時緊張起來。

白瑪到了夜裏十點鍾還沒回德勒府,剛珠有些著急,他嘟囔:“老爺,白瑪少爺……去了這麼久,會不會……出什麼不測啊?”

“再等等……啊,平措副官他們怎麼還在院子裏,你安頓他們住哪兒啦?”紮西心裏也沒底,故意岔開話題問。

“東廂平房騰出一個空屋子,他們四個人湊和擠吧。”

“他們也是執行公務,吩咐下去,吃的喝的,要好生對待。”

“圈禁就圈禁吧,在西藏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老爺不出門,在家聽候發落就完了。從沒見過噶廈還派藏兵看管,太過分了。”

紮西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他說道:“他們派平措來,是故意惡心我。”

風襲唐卡,唐卡輕輕飄起,畫軸敲在牆上,發出當當的聲音。剛珠看出紮西著急,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問道:“老爺,少爺不會被解放軍給扣下了吧?”

紮西也沉不住氣了,他終於說:“你去備馬,我們去看看。”

“老爺,還是我跑一趟。探聽出消息,您再做定奪。”

“也好,快去。”

剛珠急急忙忙地從主樓裏出來,正在台階上坐著玩紙牌的平措問道:“剛珠管家,去哪兒啊?”

剛珠沒好氣地說:“噶廈讓你看著我家老爺,你還管得著我?”他說完,衝下台階,直奔馬廄。

平措扔下手裏的紙牌,靠近窗戶,朝客廳裏張望。紮西站在佛龕前,手裏搖著轉經筒,嘴裏不停地念著經。他轉身回來,剛珠已經牽馬來到院子中央。

白瑪急匆匆地進了院子。

“少爺你可回來了,我正要去找你呢。”剛珠說道。

“老爺睡了嗎?”

“沒睡,正等你呢。”

紮西從主樓裏走出來,他劈頭便問:“見到陳主任了嗎?”

“沒見到,他們說陳新橋被停職了,在家寫檢查呢。”白瑪沒好氣地說。

“打聽出什麼情況啦?”

“沒什麼大不了的,幾個戰士吃壞了肚子,又沒死人,小題大做!”

“你嘴裏的話怎麼都是橫著出來的?”紮西奇怪地問。

“爸啦,你就不應該讓我去,解放軍從心底裏就不信任我們西藏人,更何況,我們是穿綢緞的,他們是穿布褂的,不是一個階級!”

平措在台階上聽出了滋味,像看戲一樣,望著這邊。

“你哪來這麼大火?”紮西問道。

“我一進軍區的院子,就被他們扣下了,把我關到一個小黑屋裏,輪番審訊,好像是我給青稞裏投了毒,就差動大刑了。”

“解放軍被撂倒了那麼多兵,能不急嗎,對你不夠客氣,也情有可原。”

“他們一會兒說我們德勒府財迷心竅,把發黴的青稞賣給他們,一會兒又問背後是什麼人指使的。我耐心地解釋,他們不信,那個當官的,拿著手槍頂著我的腦袋,爸啦,他們用手槍頂著我的腦袋!我是誰啊,我是鼎鼎大名德勒府的少爺,不是有十七條協議嗎,解放軍有什麼權力這樣對待我?!”

“忍了吧,他們……不是放你回來了嗎。”

“當初就不應該賣糧食給他們,餓死他們就對了。”

“你說什麼?還嫌惹的事兒不大嗎?”

“爸啦,你別頑固了,土登格勒姨夫說得對,我們就是把青稞倒進拉薩河裏喂魚,也不應該賣給紅漢人!”

紮西被惹火,他吼道:“說什麼混賬話!你我都是信佛之人,心懷慈悲,我們不賣給他們糧食,他們吃什麼?”

“他們吃什麼,關我們什麼事兒?你知道大家都罵你什麼嗎?藏奸!”白瑪特不屑地說。

紮西聞聽憤怒了,他的臉氣得變了形,他質問:“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們說得不對嗎?你幫助紅漢人……就是藏奸!”

紮西怒不可遏,揚手打了白瑪一個大嘴巴。白瑪捂著臉,憤憤地說:“為了紅漢人,你打我?”

紮西衝上去,劈頭蓋臉地打白瑪,嘴裏罵道:“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剛珠上前攔紮西,他央求著:“老爺,您這是幹什麼啊……少爺,說句軟話吧……求個饒吧,少爺……”

白瑪把紮西推到一邊,轉身朝院門而去,剛珠趕緊追上去拉住他。白瑪把他的手打掉,吼道:“別拉著我,滾開!”他氣哼哼地走了。

剛珠左右為難,他回到紮西跟前勸說:“老爺,您消消氣,少爺也是學舌,外麵人的話您還生氣啊……紅漢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咱德勒府好人不得好報啊!”

平措看得特得意,另外三名藏兵也齜著牙,麵帶譏笑。

朝佛殿的台階上站著格勒、帕甲、尼瑪等僧俗官員,他們聽完了平措的彙報,哈哈大笑。尼瑪打發走了平措後,對身邊的格勒說:“仁欽噶倫,我們略施小計,解放軍就把德勒府搞得四腳朝天,痛快!解恨!”

“白瑪是個愣頭青,好解決,紮西可不是個省草料的騾子,這麼容易就把他治服啦?”格勒疑惑地說。

“就算紮西不服輸,可紅漢人已經不信任他了,他還能上哪兒抖機靈?”

“對我這個姐夫,可不能掉以輕心。”

“噶倫老爺,您還記得德勒府有一位二少爺嗎?”帕甲察言觀色地問。

“你是說阿覺?他在西康的吉塘寺當活佛,現在應該十八九歲了吧。”

“從西康來的香客說,吉塘活佛在那邊很有威望,他與省主席劉文輝不搭調,跟共產黨也供的不是一尊佛。”

“西康那邊鬧得挺邪乎,很多康巴人都跑到拉薩來了,他們希望得到噶廈政府的支持,和共產黨大幹一場。尼瑪大人,應該派人去一趟,給他們鼓鼓士氣。至於,阿覺少爺嘛,我們要把他派上用場。”

“噶倫老爺,您要是同意,我親自到西康走一趟,摸摸情況?”帕甲問道。

“那就辛苦你啦。”

吊瓶係在棚頂的一條哈達上,康薩半倚在卡墊上正在輸液,他病情已經好轉。葉子給他做完聽診檢查後說道:“消炎效果很好,肺部已經沒有囉音了,從明天開始不用打點滴了,我給您開一些口服藥,按時服用就行了。”

康薩心情舒暢,感激地說:“葉大夫啦,等我好利索了,一定專程去部隊道謝。”

“康薩噶倫,您別客氣。”

梅朵在葉子耳邊說了什麼,葉子笑了,起身隨梅朵離開了。康薩望著她們竊竊私語,嘻嘻哈哈地出了客廳。

管家揮了揮手,見仆人也退了出去,他上前一步說:“老爺,有句話……我說了您別怪罪。”

“說。”

“小姐跟解放軍走得這麼近,不大好吧?……當然,葉大夫剛救了您的命,我這麼說,好像挺沒良心。”

康薩抬眼看了看他,沒言語。

“老爺,解放軍給您治好了病,滿拉薩城都傳遍了,連布達拉宮上麵都知道了。現在不分僧俗,每天上百人去部隊衛生所看病……影響很大。”

“你是怕我像紮西一樣倒黴?”

“我怕對咱們府上不利。”

“紮西修悟佛法之深,恪守十善之誠,我很清楚。他不跟那些人同流合汙,怕是遭他們陷害了。……生病是另一種福報啊,我可以躲過外麵的是非,讓仁欽噶倫他們鬧騰去吧。管家,別忘了達劄攝政王在位的時候,我們與親漢派為敵,這筆賬紅漢人會不會再翻騰出來,我心裏沒底。”

“我也擔心著呢。”

“這場病讓我們和葉大夫熟絡了,她們姐妹倆也玩得不錯,也許,這是命裏的造化。”

“老爺的意思是……”

“梅朵願意和解放軍交朋友,就隨她去吧,她在那邊,康薩府也算是愛國。噶廈裏有人不高興,也不會太責怪她,梅朵畢竟是個黃毛丫頭,沒分量,我們可進可退。”

管家臉上綻開了笑容,他說道:“老爺,我懂了,好馬不在一個槽子裏吃草,咱兩邊都占著。”

“梅朵想去解放軍的藏語訓練班當教員,你看怎麼樣?”

“那就……讓小姐去吧。”

客廳外傳來腳步聲,隨後仆人開門,撩簾。康薩輕聲地說:“瞧著吧,她這就要進屋了,一定來說這事兒。”

梅朵和葉子進來,葉子見點滴快完了,她上前拔針,處置。

“爸啦,有件事兒我要跟你商量。”梅朵開心地說。

“你有什麼事兒啊?”康薩故作深沉地問。

“軍區藏語訓練班想請我去做教員,擦珠活佛、江洛金老爺、雪康少爺都去了,我也想去,爸啦,行不行?”

“你從小嬌生慣養,能當老師嗎?葉大夫啦,她行嗎?”康薩故意問。

“當然行啊,梅朵的拉薩話說得標準,訓練班正需要她這樣的老師。”

“葉大夫說你行,我還能說什麼啊,去吧,去吧。”

梅朵高興了,她拉著葉子說:“太好了,葉大夫,我明天就去軍區報到!”

紮西很頹廢,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頂上,剛珠抱著一摞經書上來。紮西奇怪地問道:“抱這些佛經幹什麼?”

“老爺,您整天曬太陽也膩煩著慌,我知道您愛讀佛經,給您抱來,想讀您隨手就能拿到。”

“白瑪還沒回來?”紮西問。

“沒有。您別擔心,少爺那倔勁上來就像幹牛皮,怎樣拉拽也捋不直,等他外麵玩夠了,自己就回來了。”

“他人在哪兒?”

“在擦絨家耍林卡呢,我讓邊巴過去侍候了。”

紮西不言語了,又閉上了眼睛。他心裏惦記著白瑪,並不知道格勒和尼瑪正站在大昭寺的金頂上用望遠鏡觀察他,格勒拿開望遠鏡,遞給尼瑪說:“曬曬太陽,晾晾膘,紮西還真逍遙。”

“解放軍不買他們家的糧了,他閑在那兒還能幹什麼。”尼瑪說道。

“尼瑪大人,德勒府給部隊的糧食是斷了,可阿沛從太昭調運的糧食也已經到了,第穆活佛、朗頓公爵也有大批糧食運抵拉薩。看來想把紅漢人餓走、餓死,難啊!”

“現在形勢對我們有些不妙!”

“你是說昨天的漢藏聯席會議?”

“中央代表張經武在聯席會上把魯康娃訓斥了一頓,你也看見了,達賴佛爺也對我們這個鬧法很生氣,魯康娃有些吃不住勁了。”

“魯康娃受了窩囊氣,我倒覺得這是好事兒。”

“仁欽噶倫,我怕他……一蹶不振。”

“他是個暴脾氣,肚子裏有火,鼻子裏遲早要冒煙。”

白瑪正和幾個少爺賭骰子,一群婦女和隨從圍在邊上起哄,現場熱鬧非凡。白瑪將骰子罐砸在皮墊子上,周圍的人叫著,嚷著:“開,開……”

白瑪將罐子翻開,他輸了,贏家收走了他麵前的錢。

白瑪再次晃動骰子罐,又砰的一下砸在皮墊子上。這次,他按著罐子嘴裏念經祈福。周圍的人又起哄地叫著:“開,開……小……,小……”

白瑪開罐,又輸了,他身邊的錢被一位少爺攏了過去。白瑪急赤白臉地說:“邊巴,你回府上取錢去!”

“我可不敢,少爺,您別玩了,老爺正在家賭氣呢。你再不回家……”邊巴話還沒說完,白瑪把手照在他臉上,將他推到了一邊,吼道:“給我閉嘴!”

“白瑪,手上的運氣都溜走了,別玩了。”一位少爺勸他說。

白瑪不服氣,嚷嚷著:“玩,我身上就剩一件袍子,也要跟你賭到底,我就不信菩薩永遠在你那邊。”他說完,把耳環、頭上的嘎烏拽下來押上。

少爺們又玩了起來,白瑪又輸了,他從懷裏掏出木碗,沒好氣地說:“押上。這是雲南中甸產的,磷火紋樹瘤察牙木碗,一隻能頂十頭犛牛的價錢。”

少爺把木碗拿過來,把玩著說:“真豁出去了,押這麼大,舍得?白瑪,算了,算了,改天再玩,回家吧。”

“一隻木碗算什麼,玩!”

“再輸了,你可真得脫袍子了,這大姑娘小媳婦的,您露得了那臉嗎?”

“再輸,我把藏北牧場裏新剪的羊毛押上,不到天亮,誰都不許散!”

“木碗是你自己的,押羊毛,德勒老爺不發話,你說的算嗎?”

格勒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伸手拿起木碗,塞到白瑪懷裏說:“至於嗎,又押木碗,又押羊毛的?”他扔下一袋銀圓說:“接著玩吧。”

白瑪滿臉羞愧,他站起來說:“不玩了,不玩了。”

“眼圈都熬黑了,你還是回家歇歇吧。”格勒說。

白瑪把錢袋子塞給格勒,賭氣地說:“懶得回家,我不想看他那張臉。”

“跟你爸啦吵架啦?”

白瑪不言語,但生悶氣。

格勒假惺惺地說:“白瑪,你早應該謀一個官職,為頂門立戶做些籌劃,紮西老了,德勒府的未來要倚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