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鳳翔從地裏回來,遠遠看見國藩從外麵吆車過來。『言*情*首*發由於雨後不久,街道低窪處還有不少泥水,為躲大車,鳳翔隻好站在牆邊的幹淨處。抬頭一看,隻見國藩赤著上身,肩上搭著一條毛巾,手握一杆紅纓長鞭杆,五短身材透著一身力氣,仿佛要把皮肉撐破。兩匹毛色油亮的月白騾子更精神,矯健的四肢和渾圓的尻蛋子也似乎鼓脹著無盡的力量。鳳翔不由得在心裏暗暗讚歎。正想著,大車過來了,鳳翔鼓足勇氣抬起頭想和國藩打個招呼。然而,國藩正眼也沒有看他,甭說看,好像壓根沒有感到他的存在。鳳翔心裏實在有些失落。就在兩人交錯而過時,國藩手中的鞭杆一抖,鞭梢緊貼著鳳翔的麵皮而過,然後在空中啪的一聲脆響。欺人太甚,給臉不要臉!鳳翔火騰地上來了,怒目而視。刹那間,他明白,這輩子恐怕要和國藩結下怨仇了。
收罷秋,種完麥,快過年時,鳳翔的心才定下來。半年來,家事農活生意的事他不得不去過問,也逐漸摸出門道。
年關,年關,對窮漢家來說是道關,對有些財東大戶說來也是道關。往來的賬目要清,工錢要支,該走的門戶得提前備好東西,必要的賞錢也不可少……弄得鳳翔沒一天清閑。一些原先對鳳翔頗不以為然的人暗暗點頭:看來,他大一走,這敗家子收心了,看來,這敗家子靈醒著呢,學沒白上書沒白念呢。
然而,隻有鳳翔最清楚家裏的窘境,明白家事已顯現出頹敗之勢了。
鑫泰錢莊吳掌櫃雖然安寧了一兩個月,可是並沒有被徹底感化。那份被他、甚至被不少外人質疑的借款還是成了鐵板釘釘子的事實。
這中間,鳳翔請教了幾門長輩親戚,也和幾位相好的同窗商量過。大家的看法基本相似,隻是側重不同。其實,說來道去,也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咬牙忍個肚子疼;要麼,撕破臉大鬧一場。忍的結果是血本無歸;鬧的結果必然要讓官家評判,走上爭訟之路,前途未卜,也可能損失更大。這中間,有相好的甚至願意站出來作旁證,劉大就是一個。不過,旁證再多,也難抵人家一紙鐵證啊。吳寶還給他出了個陰招,雇人把吳掌櫃綁了,逼他說出實話……對,無毒不丈夫,這也不失一個法子!那一向,鳳翔常常陷入一種坐臥不寧、激憤難忍的思緒中。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晴天大日頭的為啥忍個肚子疼讓人訛?對,幹他一場!鳳翔的心活了。
是鳳翔老舅爺的一番話讓鳳翔徹底放棄了那一切。
老舅爺也是個讀書人。早年,曾在縣衙當過多年書吏,見多識廣,“反正”後也曾公幹過一陣。以後,由於正派耿介,不願與他人同流合汙,憤而脫離官場,致仕後就當了私塾先生。
這天,老舅爺騎著毛驢來到鳳翔家,聽鳳翔把他的打算一說,眼一瞪臉一沉立馬製止:“胡鬧!咱這世代耕讀忠厚傳家的人家咋能來旁門左道,咋能做那下作的強人之事!就是你把真話淘騰出來,過後人家眼一瞪死不認賬,反咬一口說是你硬逼的,看你咋收場?退一步說,就是你把吳掌櫃和侯七都收拾了,那賬還不是在鑫泰的櫃上擱著,能死了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