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言*情*首*發不過,我氣不忿的是,提拔的那位我知道,有啥水平,有啥工作能力?”黃秋菊停住話,盯著鳳翔又問:“鳳翔,咱倆夫妻多年了,你甭多心,咱家還有什麼問題你沒給組織說?”原來黃秋菊從相熟的一個幹部那裏,套出了這次她未能被提拔的原因:是她丈夫的一些問題沒查清楚。
“我家有啥問題呢?”鳳翔仰著頭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什麼。道:“莫不是咱大當過偽保長,不過,那是解放多年前的事,人也早不在了。”
“這我知道……你呢?”
“我呢,更清白了。學生一個,救過金局長,還救過黨的一個大幹部,這你知道。對了,我在偽警察局幹過三個月庶務,那是受李誌貴指派的,審幹時已有結論……”
“這些我都知道,算了,想不出來就不想了。反正沒提拔,上麵總會給你找些借口。還是你說得對,人要有個知足,不管它,星期天咱領娃到興慶公園去。”
“嗨,太陽真從西邊升起來了,我的處長夫人也懂得生活了!”
“去你的!”破例的,黃秋菊聽到鳳翔這麼熨帖的話語,心裏甜滋滋的,嬌嗔道。說完竟羞澀地笑了。
果然“春江水暖鴨先知”。
果然吳寶感知到的風暴不期而至了,“四清”運動開始了。
令鳳翔始料未及的是,這次風暴是他一生中碰到的最強風暴,這場風暴也差點吞噬了他,奪去了他的生命。
他是從教育局領導幹部會議上知道“四清”這個詞的,對於“四清四不清”、“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等等,他的心裏是坦然的。自己兩袖清風,不敢說像雷鋒一樣,但至少勤勤懇懇,不貪不占。至於“當權派”離他更遙遠了,他一個小小的校長,上有上級領導,下有黨支部掌舵,他想走資本主義道路能走得了嗎?
一天,母親突然托人捎話讓他馬上回鄉下去。
一進村,鳳翔就感到了氣氛異樣。村口貼著大幅標語:熱烈歡迎四清工作組進村!村裏牆上也都到處刷寫著氣勢洶洶的大標語:千萬不要忘記階階鬥爭!貧下中農團結起來,向地富反壞右開火!妄圖變天的沒有好下場!貼在他家大門外的大標語更令人心驚:堅決揪出漏網地富分子!地富兩字還專門貼成反的,上麵打著紅叉叉,如布告上的死刑犯,血淋淋的。頭頂,老槐樹上的廣播正播放著不知哪一級的領導講話,殺氣騰騰,聲嘶力竭:西北地區的民主革命在彭德懷、高崗、習仲勳的把持下,極不徹底……鳳翔的心一下子抽緊了。隻覺得腦袋嗡嗡直響,渾身冷颼颼的,竟一下子愣在門前。村裏街道上的人也神態各異,有的緊張,有的凝重,有的茫然,還有的興奮……
一進院子,鳳翔母親難掩恐懼之情,道:“怕怕,怕怕,這次運動的陣勢比土改時恐怕還厲害。工作組進村半個月了,開頭倒挺和善的,掃街道幫助社員幹活,見人就打招呼就談話。說是什麼紮根串連,訪貧問苦。後來,把村裏支書、隊長大小幹部全撇開了,叫了些人關著門不知開啥會,有幾個就是這幾年消停了的‘運動紅’。那紅眼子這兩天高興得很,直嚷嚷又能分地主的浮財了。對,媽叫你回來想給你說的是,工作組頭一天進村,侯七第二天也到咱村了。”
“侯七?他來幹啥,他難道跟工作組的誰認得?”
“不,不是,他是來找紅眼子的。”
“來就來吧,人家兩家是親戚啊。”
“親戚,十多年都不來往了,這陣來能有啥好事?聽說,侯七煽惑紅眼子出麵找工作組想收拾你呢!”
鳳翔心中更是一驚,稍一思索,他完全相信母親的話了。當年,侯七就煽惑白老二想收拾他,隻是沒有得逞。這樣的小人,啥事幹不出來呢?
鳳翔想起來,自侯七被辭退後,多年來,他一直沒見過侯七,隻聽說侯七的日子過得很艱難。不少事,過後想起,或多或少總有些遺憾,惟有對侯七,他沒有一絲愧疚。這人真是太少見了,心太瞎了,臉皮太厚了。侯七走後不久,陸續傳來的消息就證明了鳳翔先前的猜測。那消息都是由侯七相好賭友口中傳出來的:不黑主家的錢能很快還上那些賭債嗎?還有一次,鑫泰錢莊的吳掌櫃酒喝多了,流著眼淚直說自己對不起鳳翔……前幾年,他和黃秋菊領著兒子回老家過年時,在鎮上意外碰到過侯七。侯七雖然年歲不算太大,可老相盡顯。經過歲月侵蝕,他的頭頂如火燎過一樣,光禿禿的,隻留有幾根可憐兮兮的白毛;鼻子依然紅彤彤的,如一熟透的草莓;穿得稀爛稀爛,背也駝著,要飯的叫化子般。當時鳳翔一見,心裏還湧起了一絲同情,想點點頭。冤仇宜解不宜結嘛,冤冤相報何時了。誰知侯七看見他,還是那副德性,撇著嘴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大眼鏡後陰冷的眼睛直瞪他的兒子,嚇得孩子隻朝後縮。擦肩而過時,侯七還用鼻子輕蔑地哼了一聲,接著又唱起了秦腔。看來,多年了,侯七還恨著自己,這次可能讓他逮住機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