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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張兆和】懸崖上的虎耳草
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數的雲,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
1928年,上海,中國公學。
大學部一年級的現代文學課上,一個年輕的教師站在學生們麵前,說不出一句話,在這樣令人窘迫的沉默裏,他背過身,提筆在黑板上寫:“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①
學生們善意地笑了,寬容了他的驚惶。
他便是沈從文。
他是詩人徐誌摩推薦來的,時任中國公學校長的胡適接納了他。這個從湘西大山裏走出來的年輕人,行伍出身,隻有一張小學畢業文憑,卻被聘為大學講師,這在今天是難以想象的。
他唯一的憑借,便是才華。
他的學生裏有一位十八歲的少女,極其清秀美麗,是蘇州樂益女子中學校長張冀牗的三小姐,公認的中國公學校花。
她便是張兆和。
張兆和出身名門,曾祖父張樹聲曆任兩廣總督和代理直隸總督,父親張冀牗獨資創辦了樂益女中。在合肥老家,張家有萬頃良田,光是收租就能收十萬擔。張冀牗擔心久居合肥會讓子女沾染世家子弟奢華的積習,遂舉家搬遷到上海,爾後,又遷居到了蘇州,從此在這婉約清嘉的江南古城定居了下來,成為蘇州城裏的“名門”。
張兆和還有三個姐妹,分別是嫁給了昆曲名家顧傳玠的大姐元和,嫁給了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周有光的二姐允和,和嫁給著名漢學家傅漢思的四妹充和。張家的四朵姐妹花都是大家閨秀,相貌秀美、知書達理,而且精通昆曲。小說《秋海棠》的作者秦瘦鵑曾說“張氏四蘭,名聞蘭苑”,文學家葉聖陶也說“九如巷張家的四個才女,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
張兆和與沈從文,一個生長在富饒秀麗的江南古城,溫柔富貴鄉裏長大的名門閨秀;一個來自蠻荒之地的湘西山間,是曾參軍,憑著一股熱情闖入都會的清貧男子。他們全然是兩個世界的人,然而,奇妙的緣分將兩個人聯係在了一起。
沈從文對張兆和的愛戀來得默然,卻是一發不可收拾,寫給她的情書一封接一封,延綿不絕地表達著心中的傾慕。
他寫道:“我曾做過可笑的努力,極力去和別的人要好,等到別人崇拜我,願意做我的奴隸時我才明白,我不是一個首領,用不著別的女人用奴隸的心來服侍我,但我卻願意做奴隸,獻上自己的心,給我愛的人。我說我很頑固地愛你,這種話到現在還不能用別的話來代替,就因為這是我的奴性。”
他還寫道:“三三,莫生我的氣,許我在夢裏,用嘴吻你的腳。我的自卑,是覺得如一個奴隸蹲下用嘴接近你的腳,也近於十分褻瀆了你的美麗。”①
在信中,沈從文毫不掩飾地將自己擺在了一個奴隸的位置,他近乎卑微地愛著張兆和,把她當做頂禮膜拜的女神。
一個男子愛一個少女到這種程度,有時都叫人忍不住懷疑,他究竟是愛那個叫“三三”的姑娘,還是愛著他自己心中構建出的“女神”幻影。
沈從文的情書如狂風暴雨一般,攜著不顧一切的勇氣和熱情向張兆和席卷而來,那些信,幾乎封封都能當做美文來讀。這讓人聯想起了徐誌摩,那個推薦沈從文來中國公學的詩人,他也曾寫下無數詩句,那首《再別康橋》成了流傳於世的名篇。他也像沈從文一樣,將一顆心都融化在那些詩裏,雙手捧著敬獻給他熱戀的女神林徽因。
可是,他們都被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