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或許是遲筵的錯覺,他覺得那個聲音在應允時輕了許多。

聽到這個回答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微笑:“你叫葉迎之好不好?我叫遲筵,你叫葉迎之。夜筵遲迎之。”他自己的名字就是從最後那句話中來的。那是遲筵爺爺年輕時寫的詩中很得意的一句,正好他自己姓遲,就從裏麵又摘了一個字作為孫子的名字。

遲筵其實並不能欣賞祖父的“詩”,但是他自己的名字是從中化來的,所以他私心裏就想把那個聲音的名字和自己連到一起。完全是隱秘而自私的想法。

“遲筵……葉迎之……”那個聲音喃喃了兩遍,道,“好。你叫遲筵,我叫葉迎之。”

他的聲音依然平淡,然而他是這永恒中唯一的高於永恒的意識,他正式說出的話,都會成為整個永恒的規則。

遲筵不知道,隨著那個聲音說出口,以後無論流轉到哪個世界,他都會叫遲筵,對方都叫葉迎之。彼時他隻是坐在房前的擬真草地上毫無自覺地微微笑著,出著神,恍然記起,原來一直以來他也忘了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

*****

計時器上的時間已經過了一百年。如果遲筵還在自己原本的世界裏,他這一生的生命也該走到了盡頭。

與他原本世界相似或相近的世界中各種各樣的知識和創造已經無法滿足他的需求,他開始探索其他更加豐富多樣的世界中的智慧和文明。

宗教、科學、哲學……他見過無數昭然灼灼的宏章巨製,無數的生靈以各種方式傳承各種體係妄圖依靠他們的執著和智慧來探索世界的本質和真諦。遲筵往往被這樣一部部文明發展史所展現出的堅定執著所震撼。每一個生靈在他們所處的世界中都是那麼渺小,即使是看似奧秘無窮的恢弘的整個世界在永恒麵前也是微不足道。可是渺小的、具有自主意識和智慧的生靈卻在自己有限的存在時間裏前仆後繼地創造了難以盡數無法言喻的偉大留存。

每個世界都可能會在每時每刻由於不同的分支點分化出許多不同的世界,這樣即使原生世界毀滅,那些創造也可以在分支世界中留存延續下去;而分支世界相對於自己的子世界又是一個原生世界——就這樣,世界河中被創造出的文明很難徹底消失毀滅,一切生靈,隻要為其世界文明發展做出過貢獻,無論大小,即使生靈個體本身消失,其印記也永遠不會被磨滅。

遲筵一麵和那個聲音交談,一麵遍覽各個世界的文明創造,竟然也不覺永恒之漫長無盡。不知不覺中,計時器上的時間已過千年,若在人間已是十世輪回。

直到有一天,遲筵像往常那樣呼喚那個聲音:“葉迎之,葉迎之——”,對方卻沒有如從前那般回應他。遲筵起初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之前葉迎之也有不會立刻回應他的時候。他不知道這片領域的極限和盡頭,也不知道對方棲身何處,在做些什麼。

然而過了一天,兩天,三天……一年,兩年,十年……那個聲音始終都沒有再回應。

遲筵開始慌了,惶惑不安地揣度著對方究竟去了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在他的區域中一切如常,不屬於他的區域依然是一片黑暗。遲筵在黑暗中跋涉了很久,一邊走一邊呼喚對方的名字,走到最後癱倒在地上,眼角不自覺地沁出淚滴,卻一無所獲。他頹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區域,他在這裏無能為力,除了等待,什麼都做不了。

當這樣沒有回應的時間拉長到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惶恐開始變為祈求和期盼,期盼漸漸蛻化為思念,思念也顯得過於悠長悲傷而無望。

又一個千年從計時器上緩緩爬走之後,那個聲音終於有了反應:“我好像聽見你在叫我?”

遲筵不知道該說什麼,實際上他那一瞬間根本說不出話,仿佛已經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好在永恒之中,這些能力並不會真的退化。

他閉上了眼睛,許久後才慢慢睜開:“你去哪裏了?為什麼不理我?”聲音平靜,那些曾經翻湧的濃烈的感情已經在過於漫長的等待中被慢慢磨平。他又出現了,這就很好了。

這次葉迎之停頓了許久,才輕聲告訴他:“對不起,我走神了。”

實際上這對於他而言隻是一個小小的走神,在遲筵出現之前,他總是更頻繁,更“長時間”地走神,有時候回過神後,眼前世界河中的世界早不知道換了幾批——在他走神的時候,多少世界已經毀滅,多少世界又從源頭處誕生。

但是遲筵好像很在意他走神這件事。

那我保證以後不走神了。他在心裏這麼想著,可是沒有說出來。

他說出口的是:“抱歉,作為補償,我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從事實上來講遲筵到來後的每個願望他都給予了實現。即使是現在,不管遲筵向他要求什麼他也會盡力去達成。但是他隱約可以感覺到,對於人類這種生靈而言,這種承諾具有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