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想,如果曆經如此多的輪回,他已經忘了回來,忘了回來的路呢;如果他的靈魂已經太過虛弱而不能歸呢;甚或是他已經太厭倦了這裏,寧肯神魂消失永遠消失在這萬千世界之中,也不願意再回來,再回到他身邊呢。

經過在世界河中穿梭的日子裏他才知道,原來像他那樣的人類,愛人分別之前,一方要對另一方說“早點回來,我等你”。

而他那時候沒有和阿筵說“我等你”,那麼他的阿筵,還會回來嗎?

徹底厭倦、神魂消失、不再回來、永不相見……他將永遠離開他,他們將永不得見。

他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喚了。

他再也看不見他了。

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直到最終神魂消失,即使是自己也無能無力。

他的心中突然湧現出巨大的惶恐與慌亂,永不得見的念頭一旦出現就一直糾纏著他,如同扼住他喉嚨的一隻手,讓他不得喘熄。

一瞬間,百念生,百感生。情生,愛生,而憂怖生。

癡念叢生。

突然明悟的感情瞬間重得他幾乎無法承受,他漸漸凝出了實體——他好奇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中默默地想著,他就是想讓他用這雙手抱一抱他麼?他就是祈求這樣一個擁抱麼?

他想他要去找他,在他再也找不到他之前。

即使世界河中的世界有億億萬,查明阿筵會出現在哪個世界並先一步追去也並不困難。輪回的規則是任何生靈都不能擁有非本輪回的記憶,這個規則一直運行得很好,葉迎之無意破壞或改變他——即使這意味著他真正進入輪回後也會失去記憶。

沒有關係。

他是他的,他總能找到他。

*****

遲筵漸漸從一片黑暗中睜開眼,記憶中最深刻的依然是那片璀璨的光海,以及黑暗中,越離越遠的那個存在。

他期盼了,守望了上萬年的存在。

而後輪回種種紛至遝來:他是被鬼祟纏身朝不保夕的體虛青年,對方就是被他偷拿了骨灰就此纏上的苦主惡鬼;他是無辜招惹妖邪的普通人,對方就裝得若無其事,扮成他的好室友來討他歡心;他是獨自漂洋無依無靠的交換生,對方就是無法無天奪他血液的血族親王;終於有一世兩人能年少相伴,對方還是先走一步,卻成了整個世界陰陽顛倒的禍源……

遲筵終於明白,每逢半夢半醒之時那句“疼不疼”的含義——他問的是,上一世他刺向自己的那一刀疼不疼。

一世一世相攜走來,他做不到與他同生,卻一次次陪他共死。

遲筵睜開眼看向自己的愛人,無比熟悉的,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的愛人,輕聲喚他:“……葉迎之。”

他們依然站在那處洞穴之中,葉迎之站在他的麵前,身後是一條黑色的通道——遲筵已經能隱隱猜到它會通向何處。

一切的初始,一切的終結。

“我在。”葉迎之平靜地摟著他,低頭看他,緩緩為愛人講述那之後的事情,“上一世,因為你最後使用的術法的原因,我和你一起來到這個世界時沒能像你一樣進入輪回,而是直接被吸引到了這個世界的邪極,在這裏陷入了沉睡。這裏的邪氣很正,也很濃,沉睡中我慢慢想起了一切,直到感應到你的氣息才有了蘇醒的跡象,但那時候我也沒能徹底醒來,直到幾年才真正蘇醒,之後我馬上離開這裏,出去找你。”

事實上他第一次在輪回中遇見遲筵的時候,遲筵的神魂已經很弱了,如果不是他附在上麵的氣息遲筵大概早已撐不住了。即便如此,那時候阿筵虛弱卻又沾染著最醇正的邪氣的神魂還是受到各種妖魔鬼怪的覬覦和窺伺。雖然已經過去了幾世,再想到這件事時他還是會後怕不已。

差一點,隻差一點。如果他醒悟得晚一些,他就要永遠失去他的阿筵了。

“輪回中不允許有除現世之外的記憶,這是輪回的規則。但是在這裏我就可以打開通往永恒我的領域的通路,從而讓你恢複記憶。所以我必須帶你再次回到這裏。”邪把自己的愛人深擁進懷裏,“對不起,阿筵,對不起。我總是嚇到你。但是現在我們該回家了,陪我回家好不好?”

他退開一步,低頭認真地凝視著麵前的人類,握著對方的手卻始終沒有放開。

“你答應過我的,下一次,陪我到永恒。”

遲筵閉了閉眼,眼前仿佛又出現吸血鬼染著血的手和溫柔纏綣的麵龐——“下一次,陪我到永恒好不好?”

“好。”他聽見自己喃喃著,摟上對方的脖子,印上他的唇。

他等了他萬年,他追了他五世。這期間種種糾纏,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他隻知道自己愛著他就夠了,他隻知道如果對方是他,那麼無盡的永恒他也願意陪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