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琮搖頭道:“那卻不是……那時候還是三年一輪,後來發生了一件事,他們才改成三月一輪的。”說到這裏,公子琮略頓了一下,似乎不願意去回憶那件事,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
“那時候我存心要跟這些人作對,每日花樣翻新地索要各種珍稀物事,珍饈美味也好,珠寶華服也好,珍玩典籍也好……他們是有求必應,一群人當中倒有一大半在外麵奔波,這裏人最少的時候,隻留著三四個人……”
黎啟臣想起自己在宮禁中的那些下屬,一笑說道:“他們在這裏當差雖不勞苦,但是頗為氣悶,都是青春年少的年紀,自然也樂得出去走走……”心中又想,這個充滿怨氣的少年公子定然很不好伺候,出去跑腿辦差自然人人歡喜。
公子琮也綻放出笑容:“是啊……照理說,每個人都願意出去的,因為不是緊要差事,也沒有什麼繁難的,可是我留心觀察,發現有一個人竟是一次都沒出去過……”
晏薇奇道:“那是為什麼?”
公子琮歪著頭看向黎啟臣,似要讓他猜猜原因。
黎啟臣笑道:“若我們猜測不錯,這些人是各地軍營調防過來的兵卒,那麼就好解釋了,這個人一定是不會馭車騎馬的。”
晏薇更是奇怪:“難道兵卒中還有不會馭車騎馬的嗎?”
黎啟臣解釋道:“這些兵卒都是征召來的平民子弟,各人家境不同,各鄉風俗各異,有些原本就不會馭車騎馬,到得軍營,有時會根據特長進行操練,譬如目力極好之人,可能專門習練弓箭,若特別不擅長馭車騎馬,也就不必習學了,這樣的人雖是少數,但數百人之中,總會有那麼一兩個。”
公子琮點頭道:“正是!這些人出穀辦事,若要備辦大件,如糧食牲畜家具陳設一類,必須得馭車;若備辦一些小東西,則要騎馬。因為穀中有瘴氣,需要在一夜之間進出才行,若是步行,腳程快的應該可以通過,但若是帶著貨物負重,則很危險了,所以眾人出入,不是馭車,便是乘馬。”
晏薇這才明白前因後果,點點頭,問道:“那後來呢?”
公子琮道:“因他長期留在穀中,和我漸漸熟識起來,後來……我們便成了朋友……”公子琮臉上泛起溫柔之色,“他教了我很多事情,怎麼生火,怎麼捉魚,怎麼設陷阱捕獵,怎麼燒水烤肉,怎麼撐船遊水……他讓我知道了除了看書練字,世間處處皆是學問;讓我知道我若想出去,必得自立於天地間,至少要能照顧好自己,讓自己活著……他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朋友……”公子琮的神色又變得有些黯淡。
黎啟臣想到初見他時,一人一篙在水上瀟灑來去的情景,和此時的黯然神傷相比,像是換了一個人,心下不忍,略略欠身道:“若公子不棄,臣下願與公子為友。”
公子琮點頭一笑,那笑容,仿佛一池碧水被春風吹皺,襯得他俊美的臉龐似乎淡淡發著光:“接你們進來,就是立意要和你們為友的。聽說你對公子瑖……七弟……就是如兄如友,隻是因為誌趣相投而相交,並非貪戀權位,實在難得。”
聽公子琮這麼一說,黎啟臣一呆,倒不知如何接話了,想著他對自己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隻是他困在這裏,怎會消息如此靈通?
公子琮見黎啟臣神情,似是知他心中所想,說道:“你接著聽下去,謎團會解開的。”說完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剛才自己說到哪裏了,又繼續娓娓訴說道:“那時我一心想著離開這裏,甚至幾天不露麵讓他們以為我跑了。最後……他被我說服了,答應幫我。出穀的道路有一張地圖,在換班的時候,會從上一撥人交到下一撥人手上,他偷偷複製了一張。我在穀中閑來無事,早已學會了騎馬,而且騎術精絕。他則是因為天生怕馬,隻不肯學。我隻說我一個人出去便好,他卻說我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個人出去,沒人照顧定然活不成……於是我們約好共乘一騎一同出穀。”
又是一陣沉默,晏薇輕聲問道:“中途出了什麼變故嗎?”
公子琮長歎一聲:“唉……也是時運不濟,我們走至半途,就被一隊回穀的人撞上了,幸虧他見機快,搶先燒了那張地圖……我隻說是劫持了他,逼他帶路出穀,他因不善騎馬,不敢反抗,倒也搪塞過去了。他們雖然不全信,但是也不敢逼問我,隻拿著我的話向上麵交差便是。隻是他被那些人嘲笑得抬不起頭來:二十幾歲的漢子,倒被一個小孩子劫持了……那以後沒幾天,這些人就被輪換了,從此天各一方,再也沒見過麵……”
黎啟臣道:“莫非童率帶走的那張地圖,就是公子憑記憶加上機關測算繪製的?”
公子琮點頭道:“正是!否則僅憑那計算裏程和轉彎角度的機關,根本沒有辦法繪製出完整道路,尤其這段路有一半是山路,加上高低坡度,比平地更複雜十倍,當天被他們押回來之後,我就憑記憶繪製了那張圖,這些年來不斷地修正,才敢放心地把它交出去……”
黎啟臣聽到這裏,又為童率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