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楚笑道:“這個自然,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黎啟臣對公子瑖如何,他怎會是真凶?”
晏薇急道:“可是、可是……那大王為何還要把黎啟臣下獄?為何還要刑囚他?”
晏長楚道:“不是凶手,不等於沒罪,就算是沒罪,也不等於不需要受罰……”
晏薇一臉不解,嘟起嘴巴:“不懂……是不是像他自己說的,他負責內廷禁衛,公子被毒殺,他有責任?”
晏長楚道:“此其一也。”
晏薇問道:“難道還有其二、其三?”
晏長楚點點頭,卻沉吟著不說話。
晏薇急道:“那是什麼啊……你快說啊!”
晏長楚緩緩道:“最近這半年,你想必也經了不少事,遇事也該多想點,想深點兒,世上的事,不是隻分好事壞事,世上的人,也不是隻分好人壞人、忠臣奸臣……”
晏薇聽了,不解地眨眨眼睛。
晏長楚道:“有人能在禁宮中毒殺公子,其毒聞所未聞,其人無影無蹤,一切全無線索,你若是大王,你怕不怕?”
晏薇點點頭:“怕。”
晏長楚道:“現在捉到一個人,對外說他是凶手,如果你是真凶,你會再出來害人嗎?”
晏薇想了想,說道:“不會,既然有人頂缸,總要收斂些日子。若再出來害人,豈不是證明下獄的那人不是凶手了嗎?這樣會引火燒身的啊。”
晏長楚道:“正是!把黎啟臣下獄,定為真凶,便可以讓真凶略微收斂,也為查案爭取些時間。”
晏薇嗔道:“既這麼說,隻是做戲而已,那也不必讓他遭受那樣的刑求啊……”
晏長楚道:“若不假戲真做,哪能取信於人?更何況,大王對黎啟臣已有不滿,隻是借機懲戒一下……”
晏薇奇道:“這話怎麼說?聽說黎啟臣和他帶領的黑衣領侍,都是大王最近的近臣,多次擊退過薑國的刺客,大王如廁、沐浴都不避他們的。”
晏長楚道:“唉!越是近臣,疑忌越甚……就像掌紋裏可以有沙子,但眼睛裏卻不能有一樣……”
晏薇聽到父親這樣的感歎,想到他當年也是內廷醫正,如今閑散鄉野,這一聲歎息,想必也是想起往事,有感而發吧?
晏長楚續道:“這其三啊……就是黎啟臣和公子瑖走得太近了,公子瑖尊他為師,太過逾越了……”
晏薇反駁道:“又不是黎啟臣自己要的!那公子瑖跟他學劍,偏要以師禮待他,他又能怎麼樣?”
晏長楚道:“這不光是‘禮’的事,還有‘情’。公子瑖是成年公子中最有才幹的一個,文武雙全,端方守禮……是繼承王位的不二人選。但是……公子瑖卻對黎啟臣言聽計從,敬如兄長,卻是一大隱憂……”說到這裏,晏長楚的聲音明顯低沉了下來,似有無限淒楚。
晏薇皺眉問道:“什麼隱憂?”
晏長楚清了清嗓子,似是要掩蓋自己的失態,繼續說道:“若大王百年之後,公子瑖即位,以公子瑖對黎啟臣的敬重,這黎啟臣豈不是成了權傾朝野、說一不二的人物?王權旁落豈不是隱憂?”
晏薇一呆,想想的確是如此,但自己也好,黎啟臣也好,似乎從未想過這一層。又想到公子琮和杜望的情形,似乎也頗為相似。是不是男子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總要有個哥哥一樣的人為他指路?又想到自己和鹿堇,女子似乎就頗不同呢!大家是彼此商量,一起探討分享的,而不是一人全聽另一人的。
晏薇想得遠了,眼神飄到很遠的地方,並不接話。晏長楚也停了下來,飲盡碗中的粥。
過了好一會兒,晏薇才問道:“還有其他原因嗎?”
晏長楚緩緩點頭,說道:“妾奴之亂後,宮中黑衣侍改為從貴族子弟中選任,十三歲進宮,十八歲任滿後外放到各地為官。黎啟臣十七歲擊敗穆玄石一舉成名,不久便成為衛尉,統領黑衣侍,到如今已有數年。一批批黑衣侍在他的指導下學武習劍,奉他為師,在宮中服役之後,又星散到各地,這些人很多已經成為官場中的後起之秀、棟梁中堅。可以說,如果黎啟臣振臂一呼,有所驅遣,隻怕這些人中有一半會擁戴他……”
晏薇驚道:“這也太離奇了吧?難道黎啟臣會拉著他們造反嗎?他才不是這樣的人!”
晏長楚道:“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平常是看不出來的,非得經曆大事,才能看出一個人的真性情……雖說此事略顯荒誕不經,也畢竟是個隱憂。黎啟臣官職雖低,但日夜常伴君王側,又有這麼多弟子散在各地控製楊國庶政,可說是無權但有勢,萬一遇到大變故,這個‘勢’就有可能由暗轉明,危及國本。畢竟薑國薑姓凋零,龍姓竊國,殷鑒不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