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可是顏素顏三娘?”水井邊,年輕宦官含笑問。
雖是宦官,卻生得唇紅齒白,一臉的書卷氣。若不是一身內官服飾,倒像個青年文士。
“是。”顏素放下桶,慌忙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向他道了萬福。見他目光落在自己指尖通紅的凍瘡上,她不自在地將雙手藏到背後。
“三娘子才名遠播,某亦曾聞之。”宦官瀟灑地向她作揖。
“不敢。”她手忙腳亂地還禮,卻踢到了足邊的水桶。水花四濺,灑在了她的裙子上。顏素更加窘迫,才華橫溢的顏三娘,沒入掖庭一年,已成了一個怯懦無用的婦人。
年輕宦官卻並無輕視之意,轉身向管她的宮人道:“先別讓她再幹重活。”
顏素有些吃驚:“中貴人?”
宦官微微一笑,向她道:“我叫陳守逸。”
***
“陳守逸,陳守逸!”
徐九英大驚小怪的喊聲把顏素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奴婢在。”陳守逸快步走到徐九英身邊。
“你看我臉上是不是長了個疙瘩?”徐九英拿著菱花鏡,對著自己的額頭左照右照。
“是有一個,”陳守逸仔細看了下,從妝台下的抽屜裏找出一個貝殼形狀的小銀盒,“塗些藥,過幾天就消了。”
顏素從他身後瞥見妝台有個抽屜上栓著一個精巧的銅鎖。她記得幾個月前還沒見過這把鎖。
陳守逸用指尖挖了一點藥膏為徐九英塗抹。塗完藥,他放下銀盒,回頭瞧見顏素的目光,嘴角勾了一勾,卻沒說話。
塗完藥,徐九英坐在幾案邊切橙子,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顏素說話:“三娘,給我說個故事吧。”
“太妃想聽什麼故事?”顏素笑問。
“要聽四隻耗子的事。”
“四隻耗子?”顏素有些困惑。
徐九英往橙子上灑鹽,含糊道:“先帝提過一次,好像是住在什麼商山。”
顏素還在苦思,陳守逸已反應過來:“商山四皓?”
徐九英一拍桌子:“對,就是這個四耗。”
陳守逸捂著肚子,笑得直打跌:“哎喲,不行,奴喘不過氣了。竟然有人把商山四皓理解成四隻耗子。讓旁人聽見這句,少說要在宮裏流傳上十年。”
徐九英有點惱:“你敢說出去試試?”
陳守逸忙道:“不敢,不敢。”
相比陳守逸,顏素的表現要溫和得多,婉言對徐九英解釋:“商山四皓是指四個隱居在商山的賢者,因他們年皆八十,須眉皓白,所以稱為四皓。”
“原來是四個老頭,不是耗子啊。”徐九英恍然,把灑好鹽的橙子遞了一片給顏素。
“商山四皓出自《史記·留侯世家》,”顏素接了橙子,微笑道,“漢高祖寵愛戚夫人,欲廢太子劉盈,立趙王如意。呂後問計張良,張良獻策,請來商山四皓輔佐太子。後來高祖見到四人,問其身份,得知他們是大名鼎鼎的四位賢者,便打消了改立趙王的主意。”
“為什麼見了那四個老頭就改了主意?”徐九英叼著橙子問。
顏素回答:“高祖謂戚夫人:‘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說罷見徐九英一臉茫然,她隻得又細細解釋了一遍。
“那四個老頭這麼厲害?”徐九英聽完後一臉不信。
“未必有多厲害”陳守逸插口,“許是通過商山四皓一事看清了太子背後的勢力。高祖自己尚且招攬不來的賢人,太子卻能輕易招入麾下?必有高人出謀劃策。有此人在,太子地位再難動搖。”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夠橙子,卻被徐九英一掌拍開:“誰讓你吃了。”
“不吃,不吃。”陳守逸苦笑。
徐九英放下刀深思:“原來先帝是這個意思?”
“先帝?”陳守逸發問。
“有次我跟先帝說,”徐九英道“既然他也覺得趙王以後不會安份,幹嘛不直接把他殺掉算了?多省事。他就笑了笑,讓我想想商山四皓。把話說明白不行麼,非得繞這麼個彎?”
陳守逸笑了:“對先帝來說,商山四皓乃是常識。他一定覺得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就你懂。”徐九英白他,從鹽台裏抓了一小把鹽扔向他胸口。
“不懂,不懂,”陳守逸忙做求饒狀,“奴婢什麼都不懂,太妃饒命。”
顏素莞爾,想起她第一次見到徐九英時也是這樣的情景。
***
陳守逸見過她後,又過了數日,有宮女來找她,領她進了後妃們居住的殿閣。
她忐忑地跟著宮女一路行來,見到了還是才人的徐九英。彼時站在她身側的正是前幾日有過一麵之緣的陳守逸。
“你吃不吃棗糕?”她問。
顏素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
徐九英又看向陳守逸。陳守逸笑道:“奴婢不餓。”她聳了聳肩,一個人把一盤糕餅吃了個幹淨。
顏素疑惑著,不知道這位徐才人把自己叫來有什麼用意。
直到徐九英把掉落在自己衣服上的碎屑也都撿起來吃掉了,才拍了拍手,問顏素:“驪姬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