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門數次之後,顏素才聽見陳守逸的聲音響起:“進來。”
她推門入內。陳守逸坐在窗下,正拿鐵釺翻動著小風爐裏的炭火。
顏素進來,他不過衝她抬了下眼皮,就低下頭,依舊專注做自己的事。
他麵前的幾案上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碗,瓷碗旁邊則又有一個小鍋和一個五六寸高的白瓷壇。
雖然一句話沒說,但顏素十分清楚,陳守逸正在鬧情緒。
適才她在徐太妃麵前提起讓他監軍的事,太妃還一句話沒說,他就斷然拒絕,鬧得徐九英和她都有些尷尬,最後不歡而散。
“就這麼不想當監軍?”她走近陳守逸,故作輕鬆地笑問。
陳守逸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自顧自將小鍋支在爐上。
顏素向那大碗裏看了一眼,見裏麵是滿滿一碗蜂蜜,便知他在煉蜜。見陳守逸轉向幾案,她主動捧起盛有蜂蜜的大碗,遞到他手上。
陳守逸冷著臉接了碗:“想要監軍差事的人多的是,並不缺我一個。”
“但你最合適。”顏素平心靜氣道。
陳守逸不答,見火候差不多了,專心將蜂蜜注入鍋中。
顏素在他身旁坐下,看著爐中細弱的火苗,輕聲歎息:“都說以前的楊翌年紀雖小,卻是出類拔粹,聰敏過人,所以楊使君才起了易嗣的心思。若不是有後來的變故,你怕是早就立下一番事業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陳守逸冷冷道。
“怎麼會沒用?”顏素說,“你原是有才幹的人,隻在宮中服侍未免屈才。要你監軍固然是西川的意思,但對你又何嚐不是施展的機會?”
徐九英並不知道陳守逸的身世,這些話顏素不便在她麵前提及,隻能私下和他分說。
鍋中小火煉製著的蜂蜜很快發出咕嘟的聲響,並且泛起淡黃色的氣泡。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照之故,陳守逸的麵孔半明半暗,看上去陰晴不定。
“太妃要你來當說客?”良久以後,他啞著嗓子問。
顏素搖頭:“你知道太妃不是這樣的人。至少對於你我,她從來沒強迫我們為她做什麼事。我出來時,她還和我說,這件事得看你自己的意願。我想無論你怎麼決定,她都不會幹涉。”
“但是你覺得……她希望我去?”陳守逸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顏素垂目片刻,低聲回答:“我不便揣測太妃的想法。不過我覺得,你出任監軍的好處,她是明白的。”她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陳守逸的回應,便又歎息一聲:“還是……你有什麼不能離開的理由?”
陳守逸沉默著。
不多時,鍋中的氣泡已接近紅棕色。他持箸點了一下蜂蜜,提箸時已可見一道拉得極長的白絲。
顏素見狀,將幾上裝著清水的小碗端給他。陳守逸提腕懸於碗上,等著沾在箸上的蜂蜜滴落水中。蜜滴入水即形成一個小球,沉到了碗底。
陳守逸對這火候頗為滿意,神情微微舒展,將小鍋從爐上移開。
“你把我的事告訴姚潛了?”他攪動著蜂蜜問。
“我是那麼愛嚼舌根的人麼?”顏素失笑,“你在宮中這麼多年都沒幾個人知道你原來的身份,想來你並不願意旁人知曉。這些事我連太妃都沒說,何況是姚都使?他隻是因為那日的比賽,才對你格外留心。你的身世他應該一無所知。”
陳守逸再度沉默。等煉製好的蜂蜜熱度微微散去,他將之倒入壇中密封。封好瓷壇以後,顏素才終於聽見他一聲輕歎:“讓我考慮一下。”
***
顏素規勸陳守逸的同時,太後也在思考著徐九英的話。思來想去,她仍覺得難以決斷,最後還是叫人去棋院請李硯。
李硯被引入之時,正看見她神思不屬地把玩著手中的棋子。
“你來了。”在他行禮如儀之後,太後雖對他露出笑容,舉手投足間卻有些不自然。
上次兩人情火忽熾,太後雖然及時推開了他,卻也亂了方寸。自那之後,她再也沒召見過李硯。此時的她看上去甚是平靜,但略微紊亂的呼吸聲還是出賣了她的情緒。她現在的心情定然比她表現出來的要複雜得多。
“不知太後召臣前來,所為何事?”太後摒退左右後,他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搶先問道。
“西戎使團的事,想必你已聽說了?”許是為了掩飾尷尬,太後一邊說一邊走到窗前,用背對的姿態和他說話。
李硯遲疑片刻才點頭道:“聽說了。”
“原本諸臣一致讚成與西戎確立疆界,立碑會盟,”太後道,“可上次馬球賽後,朝中主戰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你……有什麼想法?”
李硯垂目,良久才道:“太後見我就為了這件事?”
“我該為了什麼事見你?”太後看似鎮定地反問。
“上次的事……我們……算什麼?”他斷續問她。
太後擔心的就是李硯因為上次的事和她糾纏不清,輕歎一聲:“我會當作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