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立秋,但川蜀一帶仍有暑熱殘留。庭前矮樹茂密蔥蘢,枝葉的縫隙間不時傳來幾聲蟬鳴。使府接山泉活水,引入窗下一處深潭。飛落的流泉帶來潺潺水聲。敞開窗扇,涼風徐來,舉目可見碧空如洗,遠山蒼翠。
然而節度使韋裕並心思觀賞這悠遠寧靜的景色。他謹慎地注視著眼前風塵仆仆的青年宦官,等待他開言。
一到成都,陳守逸就直入使府請見。
韋裕得知餘維揚遇刺,十分震驚,也和幕僚討論過此事。奈何西川真正熟悉京中局勢的人不多,最了解京城動向的姚潛正領兵在外,商議半天也沒什麼頭緒。得知陳守逸返回成都,並前來使府求見時,韋裕大喜,立即請他入書室詳談。
神策中尉在京中遇刺絕非小事。韋裕看陳守逸臉上頗見疲態,就知他定是得到消息後一路快馬加鞭趕回,恐怕連稍作休整的時間都沒有。
韋裕向來體恤他人,並不急於問話,而是先讓家仆為陳守逸送上飲食。隻是陳守逸看上去沒什麼胃口,幾乎沒怎麼動那些吃食,隻不停喝著冰鎮過的蔗漿。連飲三杯後,他似乎緩過氣來,向韋裕仔細詢問經過。看過張世維的親筆信後,他才揉著眉心道:“此事確實蹊蹺。餘氏幾代侍奉宮廷,自有一套行事規則,輕易不會得罪人。餘中尉雖不似奴婢養父這般長袖善舞,卻仍是個有分寸的人。這些年他也隻與竇懷仙結過仇。奴婢想不出什麼人會針對他。”
餘維揚和竇懷仙交惡還是徐九英為了方便行事,讓先帝刻意挑撥的結果。若非刻意引起他們內鬥,兩人也到不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那……”韋裕小心推測,“有沒有可能是竇懷仙的餘黨?”
陳守逸一凜,若是竇氏餘孽,他們會不會對太妃不利?
韋裕見他臉色陡變,連忙問道:“監軍可是想到了什麼?”
陳守逸隻是被突然冒出的念頭驚住,細思一陣之後,他便穩住了心神,搖頭否認:“不像。”
不同於其他宦官,竇懷仙自恃才幹,為人傲氣,向來不屑於做收買人心的事。即使他曾經有過幾個還算忠誠的手下,也早就被陳進興策反。竇懷仙餘黨作亂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實在太低。
思慮良久,他才又開口:“奴婢記得,負責今年防秋的人正是餘中尉?”
戎人不慣蜀地濕熱,往往等到秋高氣爽之時才會大舉東進。此次中原收複維州,西戎必會有所行動。朝廷因此特別重視今年的秋防,不但西川、鳳翔、朔方等鎮嚴陣以待,還計劃從神策行營大舉調兵,加固防線。
“正是,”韋裕點頭,“某如此焦急也是為此。這麼緊要的關頭,竟然出了這樣的事,隻怕會影響到我們的布局。”
陳守逸沉思一陣,緩慢開口:“使君覺得,西川這次若是失敗,誰會受益?”
“受益?”韋裕驚奇道,“維州不複,邊境不寧。國朝受製戎狄,又談何受益?”
“奴婢換個說法,”陳守逸道,“維州的位置極為重要,的確沒人會因為收複失敗而真正獲益。但對某些人來說,更重要的問題不是能不能收回維州,而是由誰收回。”
這麼一說,韋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道:“某聽說太後在朝臣中的威信一直不足。這次出兵由太後主導,若能成功收複失地,想來足以讓她立威。監軍的意思是,有人不願意見到這樣的局麵,因而蓄意破壞朝廷的計劃?”
“京中不是沒有這樣的人。”陳守逸道。
韋裕有片刻默然,然後輕聲說:“趙王?”
“隻是猜測,”陳守逸道,“不過正如使君所說,如此緊要的關頭,實在不能冒任何風險。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奴婢會向京中去信,請太後太妃防備趙王。也請使君修書張公,讓他密切留意京城的變化。”
***
此時的京中,也有人抱著和陳守逸相同的看法。
原本戰事進行順利,太後和徐太妃都很高興。雖說現在她們暫時掌握了主動,但兩人都心知肚明,朝臣對於婦人執政始終有些微詞。現在有了收回維州的功績,重臣們以後就不敢再輕視她們了。本來已勝利在望,忽然橫生波折,不能不讓徐九英心焦。
“這叫什麼事啊!”一聽到出事的消息,她就趕來和太後商量對策。
和徐太妃相比,太後卻顯得十分沉穩:“收複維州風險不小。我原也沒指望能一切順遂。這次他們如此迅速的攻克維州,已遠遠超過出我的預期。不過是一點意料之外的情況罷了,你不要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