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12月25號黃昏，交警驗屍的時候在他口袋裏發現了三百塊錢和一張空白的彙款單，估計他是要橫過國道到對麵郵局彙款的時候，被一輛高速行駛的豐田車撞死的。後來我們在鎮廣播站和縣裏的有線電視台發了認屍啟事，可到了30號還沒人來認，我們的暫住證檔案裏也找不到他。31號那天，我們隻好在向縣局備案後，將他火化了。這種情況，肯定是他廠裏的老板為了省錢，不給他們辦暫住證，在看到認屍啟事後怕惹麻煩，又不敢來認屍，唉——”
出了派出所，我雙腳發軟，摩托也起動不了，隻好一步步推著走。31號火化，第二天晚上，他卻來找我照相……
我不知道是怎樣回到店裏的。妹妹一見我的麵，緊張地問：“哥，怎麼樣了？”我不敢告訴她太多，隻好模糊地說：“她爹，已在不久前被車撞死了。”“天，真是不幸哪！”
晚上十點多，路燈快滅了，鎮道上又冷清起來。妹妹回家睡覺了，我正要關店門，突然，隻見門外的陰影裏站著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人！
是他！
這一嚇非同小可，我狂奔回店裏，他卻跟了進來！我嚇得喊不出聲來，卻見他驀地跪了下去，帶著哭腔說：“老板，您真是好心人啊！今兒個的事，俺都知道了。俺不是存心要嚇你，當時俺剛火化，魂魄四十九天內回不了老家，為了讓俺家裏人過個舒心的年，俺隻好照張相蒙蒙他們。俺做夢都沒想到，俺閨女就在、就在……俺辛辛苦苦，隻想讓她能繼續讀完高中，做夢都沒想到啊！”我心一酸，也不害怕了：“大叔，您快起來，快起來！”他站起來，淚痕滿麵：“老板，俺閨女明天就要捧著俺的骨灰回老家了，你告訴她，俺的三百塊錢還在派出所裏封存著，一定要跟他們要。”
“好的，我答應你。”
“老板，再見了，您好心有好報……”
話一說完，他就不見了。我走出去關門，但見一個佝僂的背影，在昏黃的路燈裏漸去漸遠……
故香
在這家沐足中心門口，楊福生見過各式各樣的腳。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但這些腳無一例外都是些高貴的腳，它們都被一些高貴的鞋子套在裏麵。那些鞋子經常是不沾地的，它們從各式各樣的車上一下來，便上了纖塵不染的紅地毯，被花枝招展的迎賓小姐攙了進去。
從那金碧輝煌的門裏出來的腳，楊福生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它上麵飄逸出來的熟悉的香味。那味道其實是很淡的，但楊福生肯定，那是老家也有的一種香味，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楊福生就聞過，而且聞過不隻一次……
有一次，他正在愣神的時候，同鄉楊金貴捅了捅他說：“發什麼呆哪？沒見過富人的腳嗎？”楊福生搖搖頭，說：“阿貴，你沒聞到那香味嗎？”“什麼香味？”“不知道，反正聞起來挺親切的。有一天我有錢了，一定要去弄清楚那是什麼味道……”“別做夢了福生，那是咱能進得去的嗎？你知道洗一次腳多少錢嗎？”“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聽一個保安說，咱們撿半年垃圾，差不多能洗一次。”
和楊金貴一樣，楊福生也是撿垃圾的。沐足中心附近是楊福生的“肥田”，因為這裏值錢的垃圾很多，每天淩晨三點左右，沐足中心的服務生還會把一些煎蛋、粉條、肉餅等食物用膠袋裝了拎出來——這些食物可都是新鮮的，客人動都沒動過。吃一頓這樣的“夜宵”，楊福生肚子能一直飽到下午。
那天晚上快12點的時候，沐足中心來了一輛黑得令人望而生畏的車。過了兩個小時，車開走了，蹲在不遠處等“宵夜”的楊福生突然發現，剛才停車的地方，躺著一個黑色的小包！他貓著腰小跑過去，撿起那個包，跑到陰暗處，拉開拉鏈——天哪，厚厚一遝紅色的百元鈔！活了三十多年了，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錢。雖然是在暗中，但錢所發出來的光，仍然刺痛了楊福生的眼睛。
最後的一批客人從門裏走了出來，那熟悉的香味又隱隱飄過來。楊福生的手顫了很久，最後終於作出了決定……
第二天晚上，還不到十點鍾，楊福生洗了澡，把過年才穿的衣服穿上，學著那些客人走路的樣子，大搖大擺著，走進了洗浴中心的門。
“先生，您要找人嗎？”兩位迎賓小姐攔住了他。楊福生還沒回答，一個迎賓小姐突然說：“咦，你不是每天都在這裏撿垃圾的嗎？”說著，便捂住了鼻子。楊福生鼓足勇氣，大聲說：“我要洗腳！”“對不起先生，我們隻對會員服務。”“什麼會員不會員的，怕我沒錢嗎？”楊福生一激動，索性把那個錢包掏了出來。這時，一個小姐突然大叫一聲：“保安，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