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人說鬼話(代序)(2 / 3)

今年九月初,我隨大流進藏。在拉薩,在念吧、矮房子等酒吧裏,我跟旅居拉薩的慕容雪村聊了幾個夜晚。期間,雪村不止一次地談到《聊齋誌異》的偉大成就,他甚至認為,所謂的“四大古典名著”應該重新評定,至少該有《聊齋誌異》的一席之地。關於四大名著的權威性,我也一直深感懷疑——別的不說,《西遊記》也就前十幾回精彩,後半部分想像力枯竭所導致的情節重複將吳承恩的寫作局限暴露無遺,也使全書的藝術成就大打折扣。但《聊齋誌異》是否有雪村說的那麼偉大?汗顏的是,因為我沒看過幾篇原文,從小人書和影視作品中得來的對聊齋的印象也淡忘殆盡,在雪村侃侃而談時,我發不出自己的聲音,隻好附和幾句,或尷尬地叉開話題。

西藏歸來,我迫不及待地將塵封已久的《聊齋誌異》從書架上取出,置之床頭,強令自己,每晚睡覺前無論多困都至少讀一兩篇。

這一看不打緊,我對《聊齋誌異》終於有了全麵的認識,同時也深深佩服雪村的眼光——確實,《聊齋誌異》的整體成就,要在不少“古典名著”之上。別的不說,單是敘事語言,蒲老先生的功力確是已臻化境,不少篇章中的文字,精準優美,幾達到“增之一字則多,刪之一字則少”的地步。如《妖術》的一段動作描寫:“……公方駭,鬼則彎矣。公以劍撥矢,矢墮;欲擊之,則又彎矣。公急躍避,矢貫於壁,戰戰有聲……”三十多字,人鬼相抗時的神情、動作、聲音活靈活現,扣人心弦。而富於音樂美的“胭脂判詞”,雖不足六百字,其藝術價值卻絕不在任何古文名篇之下。至於故事情節,更是做到四百多篇各有各精彩,以《席方平》、《聶小倩》、《畫皮》為代表的幾篇稍長者,無論是懸念設置、情節推進、故事結構及人物性格等,都不遜色於當代任何恐怖小說。

在這樣的文學瑰寶麵前,以快餐文化為特點的“現代聊齋”,自是黯然失色。哪怕隻談諷刺揭露,“現代聊齋”也沒有一篇能跟刺貪刺虐入木三分的《席方平》、《夢狼》、《促織》等名篇相比。至於蒲鬆齡對人物性格的塑造,我更是難以望其項背。不僅如此,在清初的政治高壓之下,蒲鬆齡對黑暗官場的針砭毫不留情麵,甚至敢表達對造反失敗被殺者的同情和對最高當權者的不滿。蒲鬆齡的勇氣,放到今天,也是難能可貴的。

更為難得的是,蒲鬆齡在經營情節的同時,也沒忘了對人物形象的刻畫。在那個黑暗得令人絕望的社會裏,蒲鬆齡依然在人物身上寄寓了他的理想、對人性的樂觀和對公平秩序的合法訴求。這一點,正是“現代聊齋”的缺失之處。嬰寧、嬌娜、小翠、黃英、聶小倩等等這些美麗善良的狐仙花妖形象,在“現代聊齋”中幾乎找不到蹤影。有的隻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男女,以及想調理陰陽和諧卻無能為力的異人鬼使——我不承認這是因為我比蒲老先生陰暗,而是社會現實讓我無法天真樂觀,無法虛構一種美好來給自己的精神充當避難所。

三、關於鬼神

從《搜神記》到《聊齋誌異》,從千百年來流傳不絕的民間故事到現在網上網下汗牛充棟的新編鬼故事,中國人對鬼故事的精神需求從來就沒斷過。究其原因,說簡單點,不外人類的好奇心在作怪:越沒見過的事物,越有了解的興趣。往深裏說,則可以從宗教、哲學、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等諸多學科進行研究。而且,科學越發展,人類對未知世界的探求欲望就越強,對神鬼、靈魂的興趣就會越濃。這一點,我們從網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鬼話論壇便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