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詞坐回位中的時候,明顯是帶了氣的,一口灌了已經涼了的茶水。有杜恒言珠玉在前,她這淩波舞即便再出眾,也很難有豔壓全場的效果。
趙萱兒按下了女兒要添茶的手,淡淡喚了一聲:“婉婉!”
杜婉詞渾身一激靈,忽地反應過來自己還在大殿中,麵上的不忿頓時消散了去,又是一張端莊典雅的笑模樣。
杜恒言捂著咬到了一顆麻椒的嘴,暗歎杜婉詞這一身換臉的本事,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
對麵的衛氏見阿言眼睛時不時瞄著別人桌上的炸鮮貝,側首準備喚宮女來將她的一份送過去,驀地想到趙萱兒還在,自己倒不好抹了趙萱兒的臉麵,免得阿言回去多受一份苛責。
衛氏卻是心中暗念,既是喜歡吃鮮貝,她讓自家那小子暗地裏多送些過去便是。
亥時正,宮宴才散了,杜恒言跟著趙萱兒、杜婉詞甫一出宮門,便見著宣德樓門外張憲站在一輛華蓋馬車旁,像是來接衛氏。
杜婉詞立時忘記了先前殿內的不愉快,歡歡喜喜地喚了一聲:“憲哥哥!”
張憲略略點頭:“杜家妹妹!”這一個“杜家”卻不知喚的是哪位?
宮門外頭此時陸陸續續出來好些人,趙萱兒不由皺了眉:“阿言,還不上馬車,要留在宮門過夜不成?”
杜恒言垂首從張憲身前走過,獨自上了後頭一輛馬車。
杜婉詞這時才意識到有許多人看著,對張憲略眨了眨眼,跟上了她娘。
張憲望著已經放下車簾的後一輛馬車,右手不禁微微捏成了拳。
才從宮門出來的衛氏,遠遠地便見著自家兒子望著杜家的馬車出神,攏了攏氅衣,走到張憲身前,晃了晃手,笑道:“別看了,早就進去了,我就猜到今個你會生了點兒孝心來接我!”
張憲神色從容,若無其事地淡道:“娘說笑了!”依舊還是一張冷崩崩的臉。
衛氏無奈搖頭,就這麼個性子,要如何才能捕獲小娘子的芳心?
***
杜恒言到明月閣的時候,已經是亥正一刻了,明月閣裏頭紫依和小黑娃都沒睡,在廂房裏等著她,紫雲和杜恒言一進明月閣,小黑娃腳底下的小灰狗一個激靈從地上站了起來“嗚嗚”地喚了一聲。
小黑娃忙起身道:“阿姐回來了!”
紫依忙倒了一盞茶,遞上一盤香香的栗子糕,“主子,晚上吃了東西沒有?灶上還熬著雞絲小米粥。”
杜恒言點頭,道:“去盛半碗給我,你們也吃些再睡,我有事和阿寶說,你們先去忙你們的!”
待紫雲和紫依出去,杜恒言才從懷中掏出那枚雙層花蝶金釵,在小黑娃跟前晃了晃:“美不美?”
小黑娃眼睛望直了去,“美!”
杜恒言摸了摸她猶有些紅腫的小臉,道:“明個我托人讓小陳太醫給你開些藥敷一敷。”見小黑娃亮著眼睛點頭,攬了她在跟前,緩聲道:“今個,你娘給我的,這支是空的!”
小黑娃驀地抬起了臉:“你今個見到牡丹了?她被賣進宮中了?”
對著小黑娃驚訝而睜大的眼,杜恒言竟有些不忍心,要怎麼告訴她,她娘是正四品的淑儀,在她差點餓死凍死的時候,她娘在宮中陪伴著官家,享著富貴榮華?
杜恒言將釵遞給小黑娃,“看不看?”
小黑娃急道:“當然要看啊,我娘死前都惦記著她,我要將她救出來!”
杜恒言沒有吱聲,將簪子一拔,露出裏頭細細的一張小紙條來,展開了看,隻見上頭細細的寫著幾個字:小茶巷子末一間救吾女。
杜恒言微微一愣:“小茶巷子是你住的那個?”
小黑娃紅著眼點頭:“嗯,是叫小茶巷子,沒想到還有點良心,托你來救我呢!”
杜恒言將紙條放在了油燈裏,看著它燃盡,抱起小黑娃坐到床上道:“阿寶,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娘是牡丹,你要記得你娘是香兒,你爹一早就亡故了,你長在京城的小茶巷子,可以嗎?”
小黑娃懵懂地點頭,杜恒言摸了摸她的小丫髻,傳說楊淑儀原是沈貴妃身邊伺候的,當年怕是沈家人將牡丹擄走送到宮中的,牡丹既是這般惦記著小黑娃,卻始終不曾派人找過香兒和小黑娃,隻能說,她提防著沈貴妃,她怕沈貴妃以香兒和阿寶來要挾她。
可是,她又憑什麼認定自個會幫她去看小黑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