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說得甚好,”白澤起身走到她麵前,然後蹲下身來,直視著她的眼,“血債自當血償,隻看你有沒有機會和本事。”
“沒關係,”紫蘇抿唇鼓起一股勁,終是直起了腰,挺起了胸膛,她決不允許自己在仇人麵前低他一頭,哪怕如今已受他桎梏,“你不就是比我會武功嗎?可再比我高強的對手,也隻是一個人,一具血肉之軀而已。”
白澤一笑,俯身拾起紫蘇的小刀,轉著刀身把玩了兩下,然後捏著刀尖將刀柄遞給紫蘇。紫蘇撇過臉不接,他便放在她盤曲的膝蓋邊,淡聲道:“你可知,若本座在掌上再加一點力——一小點點力——你便不是坐在地上這麼簡單了?高手就是高手,葉姑娘嘴上可以不服,心內可以不服,奈何你的身體自有它的意誌,可不管你服不服。”
紫蘇默然,不想就此和他糾纏。俄而,她扭過頭來,厲聲質問:“為何要害我爹?”
她已然明確地知道,害死爹的人不隻是夔兀,還有眼前此人,因此,同樣的問題她要聽聽白澤的說法。
白澤此時已不再頂著那孝家東郎的禮冠,烏發半披半束,有一綹垂了下來,他抬手輕輕地拉著它往耳際攏,姿態嫻雅紓徐。
“無他,煉藥需要試驗,你爹恰好做了那試驗耳。”他一臉坦然,就好像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毋需起疑,毋需質問。
但紫蘇怎麼可能不疑不問!
內心悲憤直如滾滾浪潮,排山倒海般襲上她的心頭,令她眼眶頓濕,嗓音哽咽:“你拿我爹,一個與你半點糾葛都沒有的人……做毒藥試驗?”
“本座試驗了兩個人,一個是杜月華,一個是你爹——啊,眼下還應該加上令狐隱。杜月華嘛,本就是將死之人。你爹呢,我也不知是為什麼,或許因為他是漢人,或許因為他發現了一些不該他發現的東西。總之,不是你爹也會是別人,隻能說他很湊巧,也不湊巧。至於令狐隱……阿娜依那小妮子的一點胡鬧而已,不提也罷。試驗很成功,效果出乎我的意料,不枉我十年苦心經營。”白澤說著這些話,澄淨的雙眼倏爾黑沉如洞窟外的夜,任樹形燈盞裏所有的燈都照不亮。
“那麼鎮上的人呢?祭司忘了嗎?他們隻是安分守己的小民,礙了祭司什麼?”
“小民輕賤如螻蟻,如豬狗,被踩被殺本是其命。他們受我恩典做了試驗,便得我犎戎大帝的體恤憐憫。此等榮寵,他們何其有幸!”
“哈!原來我竟不知,這就是祭司的寬厚仁愛!”
心潮翻湧衝擊,嗓子抖得厲害,令衝口而出的怒聲嘲諷都破了音,紫蘇閉上眼,咬緊了牙關,將就要決堤而出的淚水強行吞了回去。
室內一時靜默,隻聞紫蘇壓抑而顫抖的抽氣聲。
後來再次回顧這一場景,紫蘇心裏多少有點羞愧。或許她應該把肚子裏能搜刮到的汙言惡語都罵出來,順帶著啐這賊人一口唾沫。或許那樣真可以紓解胸中鬱憤。
但是此刻,她做不到,她隻有強行咽下肚裏去的淚水,以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一線清明。
鬢邊似乎有一絲拂動,她睜開眼,臉龐處是白澤的手和一塊雪白的絹帕。毫不遲疑的,她立即往旁邊閃了開去。
“怎麼,祭司還嫌無恥得不夠?”
白澤一愣,終是淡淡一笑,收回了絹帕。
也不隻過了多久,突然“嗶啵”一響,燈花炸裂,一盞燈熄滅了。
白澤忽道:“接下來你要問什麼?目的?為何要煉製這種毒藥?本座直接告訴你好了。世上多有癡迷某物者,譬如書癡、棋癡、畫癡,本座便是個藥癡。”
這種說辭,紫蘇自然是不信的。但既然他不打算說,她便也不打算在此時此刻得到答案。
來日方長,總有她知道的一天!
她深吸一口氣,情緒雖仍有些不穩,但她已能再次清楚地說話:“祭司如此神俊,卻讓吳子攸吳公子去買藥材,誠如你方才所說,難道他不是一個無關者?你是要將他如何?”
“他自然不是無關者。”白澤答得很快,神色間也少有的一冷,似乎吳子攸真與他煉製的毒藥有至關重要的聯係,“不過,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那麼,我呢?”紫蘇冷笑,“祭司也要像使君那樣,說我將要立一個彪炳千秋的大功勞?”
此言一出,白澤的眉目漸轉柔和。須臾,他道:“你,自有你的作用。”
“助你修煉神功嗎?”
白澤微微一愣,繼而抬手,像是要撫摸一下紫蘇的臉。但他終究沒有那樣做,隻柔聲道:“凡助我修煉神功之女子,本座從不虧待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