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間客套滿滿，卻總覺有一絲輕慢的嫌疑。紫蘇皺眉，略略掀起眼皮，便見那人徐徐起身，緩步而來，看他形貌，約莫五十左右，體格高偉，烏發如雲卻麵有髭須，一襲白衣，如梨如雪，衣上仙鶴，雲間翩躚。
這哪是常在凡塵行走，與病魔打交道的醫者，倒似個雲外上仙，林下高士。
難怪會目無下塵了……
石樸子行至五步外便即停了下來。紫蘇以為他會請他們進屋去，誰知那人竟抬眸睇向了她，兩人堪堪碰了一個對眼。不知為何，隻在這刹那間，她心頭便生出一股說不出來由的怪異感。
這雙眼睛，眸色淡如琉璃，她是不是曾經在哪裏見過呢？
石樸子隻掃她一眼，便將眼睛轉向高濬，伸手往她這方虛虛一指：“這位兄台是……”
紫蘇這張臉看起來比他還老，因此她不待高濬開口，自己先行了一禮，特地低啞著嗓音道：“不才嘎鬥，機緣巧合得識吳公子，聽公子言石先生乃絕世名醫，心生景仰，故此不請自來，萬望先生海涵。”
石樸子眼一眯，似乎來了興趣：“哦，你也通歧黃之術？”
紫蘇道：“鄙野村夫，略知皮毛，望得先生賜教。”
石樸子便微微頷首以示嘉許：“鄙陋之地，本就缺醫少藥，你不計辛勞，懸壺濟民，殊為難得。”
“先生過獎。”紫蘇繼續恭維，隻覺那雙眼睛像是一片壓頂的黑雲，沉重得讓她抬不起頭來。
好在對方未再說什麼，轉而請他們進屋。
到正廳裏坐定，石樸子便撚著胡須給高濬把脈。隻一搭，他便眉頭一蹙，眼一抬，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和驚疑不定。高濬等三人都沒吭聲，他便垂眸繼續動作。過得一晌，兩邊脈搏都切過了，他再次抬眼，眼中已是一片精光：“公子體內多了七星棉籽油。”
高濬眼裏恰到好處地露出滿滿驚詫，紫蘇知道他這是要做出第一次才知此事的樣子，如此，方可得到石樸子的正確診斷。
她也想看看這石樸子究竟有無良方，便聚精會神，豎起了耳朵。
“七星棉籽油？子攸從未聽聞過。也是毒藥？”
石樸子拉拉胡須，仰頭一歎：“是傷及男子精陽之毒。當是許三娘在給公子服的解藥裏加了這東西，隻是所加之量極少，三年才現端倪，故而老朽去年未曾驗出。不過，此毒積少成多，若聚沙之丘，丘成而沙固，公子此生隻怕再難有子嗣。”
“先生可有解法？”高濬麵現惶恐。
石樸子起身背著手踱了幾步，而後頗為沉重地撚須搖頭，道：“七星棉籽油性毒辣霸道，老朽行醫三十年隻見過一例，可惜……唉，慚愧，慚愧！”
連他都這樣說，那恐怕就真的無法了。高濬飛快睨了一眼紫蘇，像是卸下一副重擔般，忽然麵色一鬆，唇邊綻出一個笑來，很是無謂鬆坦：“無妨，石先生先給子攸清除摧肝噬心丸之毒吧。”
石樸子隻是搖頭慨歎，一副極為遺憾的樣子：“容老朽再琢磨琢磨，若找到解法，再與公子說。”
“如此，有勞先生了。”高濬忙拱手行了一禮。
紫蘇心裏卻生出疑竇來。這個石樸子，為何不說高濬已服過額外的解藥之事？雖則碧露丹量極少，還不足以清除他體內摧肝噬心丸所有毒素，但作為一名聖手，不可能查探不出來。這樣想著，便瞥了高濬一眼，看他自己可有話說。
突然，完全毫無預警的，石樸子一聲含了滿滿怒氣的喝問向她噴過來：“公子體內另有一藥，是你給他服的？”
紫蘇心頭一凜，便見他虎著臉，胡子高高翹起，那雙暗沉得似陰雲卻又咄咄逼人的眼睛粘在自己身上，大聲訓斥道：“你一個山野匹夫，治些跌打損傷、外感風寒倒也罷了，如何解得火烈狼性之毒？你可知你那藥一下去，摧肝噬心丸那毒性本隻有十分，現如今便多到了十二分？”
聽聞此言，紫蘇狠狠一怔，又十分驚訝，但她馬上醒過神來，碧露丹凝聚了爹二十年細心淬煉之心血，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勞，雖不能克製世間所有巨毒，但也絕不至於如此不堪！
於是她抬眸，與石樸子平視：“山野間多瘴毒、蛇蟻鼠蟲之毒，還有各種遍身有毒的植物，小可此藥便是由此而生，石先生此話恕小可不能苟同！”
這話算是客氣的了，其實她更想說：“你胡說八道，意欲何為？”
石樸子瞪圓了眼，怒氣衝天：“萬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長，你那藥對你所謂的毒有用，對摧肝噬心丸之毒恰便是添柴加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