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疾馳,山風呼嘯,兩岸叢林後退,紫蘇緊張得呼吸都屏住,隻恐要被顛下馬背去。
身後忽然一沉,一隻長臂橫來將她圈住,男子緊貼她的後背,木葉般清冽的氣息灌入鼻間,耳旁傳來他低醇的嗓音:“前腳掌踩馬鐙!韁繩放低至馬鞍!”
與這男人有肢體接觸,早不知有多少回了,每一次自然都是事出有因,因此,盡管隨著他的貼近,背裏、鬢邊有微熱、微癢的感覺,紫蘇也隻當這是在學騎馬的過程中避免不了的情狀,沒什麼大不了的。
心神寧定,她暗暗吸著氣,雙眼直視著前方,依言微微調整了一下手腳。
“不錯,我就知道,這是你該學的技藝!”高濬笑得爽朗,身子與她拉開了些距離,“莫彎腰!身子前傾!屁股與馬鞍似觸非觸!”
紫蘇心無旁騖,試著找這種所謂“似觸非觸”的感覺,然而馬速太快,四蹄翻飛,宛若驟雨,她隻覺自己如那雨攜帶的一片落葉,忽忽一番顛簸,根本連坐都要坐不穩,還談何“似觸非觸”?
“別想著坐穩,馬跑起來時坐不穩!”仿似明白她的心理似的,高濬又高聲道,“相信馬的蹄子,跟著它的步伐找節奏!”
紫蘇抿唇,夾緊馬腹,身子前傾,盡量讓自己做得像那麼回事。
前麵突然出現一段下坡路,她腦袋裏陡地一瞬空白,下意識把韁繩攥得死緊,便要往下俯衝。
“籲——籲——”高濬連聲呼喚,韁繩被他按住她的手一扯,馬速立時降了下來。
紫蘇一顆心還高高懸吊著,背上已是一片冷汗。
“倒是我忘了提醒,下坡時不要讓馬疾奔,否則馬失前蹄,後果嚴重。”
馬兒踢踢踏踏下了坡,高濬的手仍圈握著她的,溫熱、有力,如耳旁吹拂的風,那風又拂過臉上的人皮麵具,好像細密的絨毛,經由肌理毛孔輕輕觸摸著紫蘇真實的臉頰,令她覺到一陣微微的燥熱。心裏告訴自己,這是在騎馬,可不是任由他握著手閑遊的,便略抽了下手,道:“多謝公子,且讓我意會意會。”
高濬似是覺到她的不安,撤回手去,偏頭看了看她,突然又一把按在她肩頭,笑道:“不過,若真個馬失前蹄了,也還是得繼續上路的,對吧?”言罷,手下把那肩頭重重一握,隨即“駕”的一聲,打馬而去。
他這一按一握,像是朋友的鼓勵,又像是師長的教誨,令紫蘇來不及去顧忌什麼男女距離,倒是愣愣尋思在他話裏的意思去了。
待回過味來,她聳聳肩,忽然覺得那一把力度和餘熱像是坐在冬日的火爐邊,暖烘烘,經久不散。
如是一路馳騁,經行一日,紫蘇雖未能把騎馬的要領全然融會貫通,但也慢慢有了些體會,姿勢也不再那般緊繃,像是個騎在馬上的人了。腰酸腿疼是必然的,她卻樂在其中,自昨日來一直鬱鬱的心情都似散了好些在馬蹄聲和耳旁刮過的風中。
時已向晚,往前十裏是一處且蘭族村寨,此行必經之地,今晚也必得在這寨子裏投宿。
莊嶠和裴勱乘坐的馬車尚未跟上來,紫蘇和高濬停下來等。
“感覺如何?”高濬笑問,拿出一塊手帕來擦汗,“是不是腰酸腿疼?”
紫蘇一眼瞟過去,見他拿著的那手帕竟是自己的,腦中一刹浮起那日在烏洛江邊他背著自己奔逃的情景來,手帕棉質,吸汗,她這幾日心思放到別事上,倒忘了向他索回了。
敢情這手帕就變成他的了?
時日既久,看他又用得那麼理所當然,這手帕是無論如何再不可能收回了。
紫蘇心裏一時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隻把心神放在他問的問題上,道:“沒事,我有藥水,配合著揉一揉就好了。”
高濬轉眼看著她,臉色肅然,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腿上倒也罷了,後腰裏你自己揉恐怕有點吃力,正所謂醫者不能自醫,要不,我幫你?”
紫蘇急忙搖頭:“不不,我自己就可以。何況,也不是很嚴重。”說完,避開了眼去。
高濬微微一笑。
鑒於她是初次騎馬,會引起身體上的什麼反應他清楚得很,故而他有如此之說,也並不完全是撩撥,當然他也知道她會拒絕。但是,他心裏還是起了那麼一絲失落,為她刻意的疏離。
不過,有這一路的相隨,還有從昨日她對那男人的一番慨然拒絕中窺見的她的一點心誌,他心海裏便似住進了一艘航船,風帆勁鼓,劈波斬浪,一往無前。
這女人……
像是她手裏的銀針,似乎又往他的心房進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