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本意是什麼?嫌棄我是嗎?”高濬勾著唇還是笑,黑眸似有光彩,在這暗夜裏熠熠生輝,“那好,我就讓你嫌棄!讓你嫌棄得賴都賴不掉!甩也甩不脫!”
紫蘇抽手:“我沒有嫌棄……”此話一出,她又一陣驚悚——怎麼這語氣不僅氣勢弱,更有些嬌軟的味道呢?於是她趕緊振作精神,拔高了音,“公子,你弄痛我了!”
然而高濬似乎發了狠,手指擠進她的指間,連著她的小刀一起纏絞得嚴絲合縫。這下真的是甩也甩不脫了,除非紫蘇把手砍掉。
溫暖沁入肌膚,熨帖而細致,似和風,如雨天涼夜的爐火,逐步擴散,不斷浸潤,柔軟卻有摧枯拉朽之力,激蕩著人心深處那一處最為堅固的堡壘。
紫蘇意識清明,驚詫,因而絕不讓自己淪陷。
“公子放手吧,我自己能跑!”
“不放!小爺早說過,就賴在你這兒啦,你要是不滿,就將就一下咯!”
紫蘇一哽,腦仁有些發疼——這話不是那晚在船上時她說過的嗎?他盡數學來還給她了!
“都這種時候了,公子還開玩笑!”
“我不開玩笑!有你陪著,我若真死在這裏了也是美事一樁,毫無遺憾!”
高濬大聲道,牢牢圈著她,拖著她,腳步帶風,好像這樣便可以一直走到能看見月光的地方,或者是,更遙遠的未知。
紫蘇在風裏,欲待停下步子,卻是半步也不能夠。
她想,或許,此時此地,還是得從權。
再沒人阻攔,兩人穿過廣場,繞過高台,驚訝地看到早先那些行拜月祭的格凸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包括族中的長老。
“全都昏迷過去了。”紫蘇輕輕拍了拍長老的臉,又看了看其他人,“是中了一種特製的迷煙。”
高濬冷笑:“他們是計算好我們要找長老幫忙啊。”
“那又何必害全部人呢?真是的!”紫蘇回頭望望客棧,望望整個在黑暗中靜默無聲的格凸寨,“雖然那些妹子們用催情藥在過往客商身上撈好處,但其實格凸部在且蘭族裏最與世無爭。不過凡事都有例外,也不知長老對今晚之事到底知不知情。”
回眸看向地上一動不動的長老,黑暗中分辨不出他太多的神情——他就這樣任由族民和他自己躺在這裏嗎?
紫蘇很疑惑。
“別考慮那麼多了。子時將至,月亮即將升上中天,沒有長老我們也能找到。”
高濬一把拖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跑。
廣場後方是一個水塘,被茂密的樹林圍著,隱約間隻見水波不興,如一麵光影暗淡的鏡子。那鏡子之上,赫然有兩人,一坐,一站,俱皆巋然不動,也不知是水底下打了樁或有其他什麼特別的機關托住他們,還是兩人本身武功超絕,能夠化虛為實,化柔為剛,行於水上,如履平地。
“就是這裏了,陣眼必在水中!”
兩人躲在一塊石頭後,前麵是一叢密密匝匝的灌木。高濬話音才落,水塘上空響起“叮”的一聲,便有幾道黑影同時躍起,刀劍閃爍,織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是莊嶠!”紫蘇拿刀撥開灌木的枝條,看清楚了有五個人在和他纏鬥,而周圍樹林裏暗影幢幢,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高手太多,他恐怕應付不過來。”
“是啊。”高濬擰起眉,“況且還不識水性,有點麻煩。”
紫蘇再把周遭形勢看了看,打定了主意:“我去。”
高濬搖頭:“不行。他們等的就是我們自動現身。再說,就算你去了,你鬥得過水中那兩人?”
“可我們在這兒躲著一樣要被殺被抓呀!”紫蘇不想被動。
恰適時,仿佛自地底鑽出,又仿佛穿破自黑暗的九霄雲外,一道極沉鬱又極悲戚的樂音驀然響起,隻有寥寥幾個音符,其中感情卻異常充沛,令兩人心尖皆是愣生生一顫。
再細聽去,那樂音乃蘆笙吹奏,恰是來自水塘中坐著那人。樂音起,人移動,站著那人倏爾雙臂一展,如白鶴晾翅,在水麵上或高低俯仰,或左顧右盼,忽東忽西,忽南忽北,踏歌而舞。
不過瞬息間,音符加多,樂曲見轉繁密悠長,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似山鬼哀哭,若悲風嘶鳴,是僧廬淒淒白骨成塚,是黃沙漠漠隻雁照影,江湖夜雨十年孤燈,悲歡離合一場情空。
一曲入耳,紫蘇頓感悲愁蒼涼,心墜落,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