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濬盯著那四個座子，估測了一下方位，然後搓搓手，預備將手搭上一個座子。
紫蘇抬眼望去，黑衣人的船隊裏有船在調頭轉向，片刻間分了一股出來，看樣子是要朝著世子妃住的小島而去。
“該死！他們曉得世子妃住在哪個島上！”
若如此，定是告密者已將周邊摸了個透熟，這些黑衣人也要拿無辜者的血來祭刀。
一股涼意透心而出。
“世子妃今時不同往日，她再勇猛，畢竟還要顧著腹中寶寶，告密者定是連這個都說與殺手了。”
高濬收回手，到窗邊來看了看，然後鼻子裏哼了一聲，很是不屑道：“你不也看出四個機關密鑰牽連四個方位了嗎？還憂心什麼？我告訴你，世子妃說了，中心環島都設置有機關，一旦這些兔崽子靠近，我這裏機括一開啟，無論他們在哪一座，必是有來無回。”
他回到磨盤邊，左右手搭上了兩個座子。
“看準距離，我要發動了。”
紫蘇不說話了，專心去看水麵的動靜。
前方的黑衣人又分了五六艘船出來，船行緩慢，小心翼翼，像是繃緊了的弓弦。
一尺，兩尺……五尺，一丈……
六艘船與大部隊的距離越拉越遠，離小島卻越來越近。
水波如鱗，倒映著樹木天空，如那白雲一樣安靜悠閑。
猛然的，像是得了某種昭示，後麵的船如飛魚般同時躍起。
水波激蕩，“嘩嘩”翻騰。
另一方，那隊分出去的船果然靠近了世子妃所居之島。
所有船隻都聚攏了，距離小島不過三尺。
“公子，他們來了，你看這個距離可以了嗎？”
高濬抿抿唇，迅速轉過身去，左右手分別按在了兩個座子上。
紫蘇屏住了呼吸。
驀地，一道聲音自腳下傳來！
初始是猶如開啟門扉的“哢哢”輕響，漸漸的，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重濁，越來越沉悶，“轟隆隆，轟隆隆”，仿佛巨雷滾過，又好像是一條巨龍，在水底蟄伏已久，突然被人打攪了它的安寧，從而憤怒地嘶聲咆哮。
紫蘇心頭一陣顫栗，慌得以手抵住了牆壁。
巨龍很不耐煩地翻騰起來，激起丈八高的水柱。水柱再從天而降，如瓢潑大雨，掀起滔天巨響，盡數砸在無處可避的船上。
“啊——”
震耳欲聾的的聲響裏，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仿佛來自靈與肉的最深處，帶著最深的恐懼，把所有的交響混雜都當作了背景，似刀槍廝殺中的狼號鬼哭，淒厲直刺霾雲。
紫蘇不受控製地一抖。
更多更慘烈的嘶吼聲灌入耳鼓。
聞所未聞。
紫蘇捂住了耳朵。
圓窗的視界裏，一個個黑衣人，頭顱從脖頸上斷裂，猩紅的血衝天而起；或有似乎自覺不妙者，拔刀起身，腰部以下隨即斷作兩截，跌入水中，血花和水花同濺，上半身與下半身同遊；或有軀幹尚在者，手腳已失，大約是難忍劇痛，搖搖晃晃撲進水裏。
不過須臾，水麵上已是紅豔豔、黑漆漆一片——紅的是血，黑的是頭和衣。天水間更有刀與刀相碰的鏗鏗聲，痛呼聲，哭爹罵娘聲，驚起了樹枝間的飛鳥，撲棱棱又是一陣驚天動地。
蓼花洲，屠宰場，人間煉獄。
瞠目結舌，肝膽俱裂。
風將血腥氣送入鼻端，太重，禁不住嘔吐的衝動。
紫蘇捂住了眼睛和口鼻。
機關牽動的是什麼奇怪的利器，殺傷恁烈？
“哈哈，妙極！果然是個好寶貝！”高濬在旁開心得手舞足蹈。
到底忍不住好奇，紫蘇把手滑下去一點，露出兩隻眼睛來，再次看去，隻見有黑衣人揮起彎刀，掄成了不斷穿梭的刀花，在身周循環往複地砍、劈，叮叮當當，火星迸濺。
紫蘇一默，明白了：那應是一種極細極韌又極鋒銳的鋼絲，埋於水底，如捕撈魚的網，以極大的耐心，靜候魚至。
這樣的絲，她曾見雲開雲翼用過，一線割喉。
現下，魚入網了，鋼絲纏絞、割裂，寸寸入肉，絲絲進骨，不是淩遲，勝似淩遲。
絞殺極為迅速，當最後一聲慘叫被水吞噬之後，水麵上便隻剩下了起伏晃蕩的小舟。
風送水波，血水漸漸淡去，終至於澄明。
這一片水域恢複了寧靜。
紫蘇揉揉突突跳動的額角，小心地送出了呼吸。
“葉紫蘇，你有沒有覺得，這樣的場麵太過殘忍？”
高濬頹然地坐到了圓盤前，滿頭大汗。
“是，很殘忍，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麵。”紫蘇默然長歎，“隻是我想，當戰火來臨時，隻怕場麵更殘酷吧？倘若沒有殺戮，沒有戰爭，該多好。”
兩人目光相碰，不約而同，深深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