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那人恣肆而輕蔑地一笑,卻是不看他,利眼隻往世子妃而去,睨了她一眼,“世子妃若有閑情管這等閑事,倒不如去管管姚州的靖王世子。”
“世子何須爾等鼠輩操心!”世子妃被黑丫和白丫擋在身前,那氣勢卻似於萬千兵馬中突出的鐵騎,淩厲,強雄。
那人按著紫蘇往大門口退,且走且笑:“看來養孩子太操心,把世子妃的銳氣磋磨掉了,世子妃的消息竟如此遲滯。”他把聲音拔高了些,像是在宣讀文告那樣說道,“昨日寅時,虞國犯邊,與姚州軍戰於木盤埡,戰事慘烈,至今日卯時,恰止一日光景,驍勇善戰的姚州軍節節敗退,軍士死傷無數,有的死於戰場,有的卻是死於毒藥——千裏散花。”
“千裏散花”四字被他咬得極重極緩,就等著看各人臉上精彩的神情。
不過,世子妃和高濬都穩如泰山,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略微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但紫蘇卻臉色大變。她曾親眼見過“千裏散花”中毒者的死狀,她也一直擔心白澤煉製此毒的目的就是在削弱姚州軍的戰鬥力,而今,擔憂的事情發生了,千裏散花還沒有解藥……
她心裏忽然很空,好像有什麼沉甸甸的物事墜下了,墜下了,一直往一個看不見盡頭的無底洞墜去。
“知道姚州軍的隨軍醫士怎麼診斷中毒者的嗎?他們說這是傷寒!吳公子,你那位世子王兄好像沒把你的警告放在眼裏啊!或者他以為,你一個庶民,何德何能敢妄議軍國大事。”那人這次是正眼看高濬了,但眼神裏的輕蔑卻如一把尖刀,生生刮骨。
高濬其實也沒看他,他的眼睛隻定在抵住紫蘇喉嚨的匕首上。聽這陌生的男人如此說,他悶悶一笑,有些了然,有些譏嘲,還有些無謂。
那笑卻讓紫蘇看得心裏一緊,似乎被生鏽的鈍刀割了一下,疼。
卻聽世子妃道:“小五,休聽這蠢賊胡言亂語!”
高濬仍是笑著,目光與紫蘇的相碰,他像是微微愣了下,笑容裏便多了些安撫的柔光。
紫蘇撇開臉去,眼皮掀開向著男人。
“就沒見你這麼劫持人的,還不走嗎?”
她話音一落,世子妃、黑白二丫、謝坤通統飛了起來,一片到刀光劍影,要把兩人籠在網中央。
然而,那人速度更快,一手裏不知抓了一團什麼物什投擲過去,一手裏已攬住紫蘇的腰身飛躍院牆,飛過林中樹梢,輕飄飄的,像是兩隻收翅棲息的鳥兒,落在湖邊停泊的小船上。
槳輪船,船速飛快,頃刻已在三丈外。
黑白二丫、謝坤越過了高高的樹梢,高濬是用跑的,速度卻也挺快,“嗖”一下跳入船裏,卻是對那三人大喊:“回去!都回去!護著世子妃!”
謝坤來勢不減,蹦在高濬船頭,黑白二丫在空中對了個眼,一個筋鬥翻回林中。
紫蘇斜躺在小船一方,身嬌體軟,她覺著自己是一塊剛出鍋的糯米糍糕。
秋高氣爽,天空高而明淨,遠處有一縷扯碎的雲絲,陽光毫無遮蔽地曬著她,金光閃閃的,刺在眼裏,甚是難受,她想抬手搭個涼棚,手動不了——隻得閉了眼。
就這麼躺著挺無聊的,還有,她肚子餓了。
“哎,這一路上都要相隨呢,說說話唄。”
男人腰背挺直,若不是隨著腳下踩動槳輪的動作不斷擺動,倒像是一尊石像。石像靜默無聲,仿佛方才在世子妃院子裏那個喋喋不休的人不是他。
紫蘇自說自話:“後麵有人追來了,你緊張,看你那脖子僵得,有點像我家隔壁的王大伯家喂的鵝。那鵝可煩人了,每次我從王大伯家門前過,它都要抻著脖子‘呃’一聲大叫,好像我要搶了它的食似的,它也不想想,人怎麼會去搶畜生的食呢?真是!”
男人不理她。
他加快了踩槳的速度。
紫蘇盡力仰起頭,看見了一點高濬的影子。他今日穿了一件天水青的袍子,更襯得他眉目清俊,譬如水墨丹青。
不知怎麼的,紫蘇突然想起了他的手,想起那手給她洗發、梳發、綰發時的綿密和熨帖,想起那手牽著她時的溫暖和安心。
她唇邊不覺泛起了一點笑。
她想,她不應該貪心的。
最怕那是阿芙蓉,吃一次兩次不覺什麼,三次四次隻怕食髓知味,五次六次不能自拔,七次八次深入骨髓,上了癮。
她又有些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