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優雅的畜生(2 / 2)

未能阻止裴勱的跟隨,是她的失敗——為何當初不能鐵石心腸?

裴勱有家人,有陽光普照的光輝前程,她卻讓他卷入這場無妄之災,她是明知故犯的罪人!

她不說話了。

然而,恰在此時,船突然停了,在水麵打著旋,男人站了起來,回過身,兩腿跨立,居高臨下地瞅著她。俄而,他向她踏出了腳步。

紫蘇心頭忽地一緊,這人是要把她弄到蘆葦深處去藏起來?但是,若果如此,待高濬和謝坤走後,他又去哪裏弄船出這繁密的蘆葦蕩?

眼前一暗,那人彎下腰來,一指點了她的啞穴。然後,出乎紫蘇意料的,那人竟又回身去坐下,雙腳踩槳,船又往前行了。

嗬,卻原來是聽夠了她的囉嗦,忍無可忍!

紫蘇瞪著眼,眼裏是純白的蘆花,高闊而湛藍的天空。漸漸的,她注意到,這船似乎偏離了它既定的航向,開始在曲折拐彎的蘆花裏兜圈子。

好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也是有法子不叫高濬和謝坤找到的。他不讓她出聲,原來也是怕她的聒噪暴露行藏。這人,不簡單!

一縷笛音忽然自某一處拋來,幽幽然然,穿過蘆花的如雪團絮,飄蕩在粼粼波光的水麵,晦暗了金黃的日色,纏綿似夜未央的無人私語,淒婉如黃泉碧落的兩處茫茫——

《斑竹調》!

山月冷,竹笛幽,斑斑淚痕,相思複幾重?

煙波橫,東君歸,碧水澄澄,魂夢逐相逢。

這曲子,聽著聽著便該流淚的,然而紫蘇此時卻似被一床絲被裹挾著,從內而外,軟綿柔順;她又似乎在一處幽微的山穀,看月光自東山探出,流過潺潺的清溪,漫漶在朦朧的樹梢枝頭,驚起夜宿的雀鳥,“哇”一聲大叫,破碎了靜謐的月影。

雪白的蘆花上可不是飛起了成群的鳥嗎?

大麻鳱、蒼鷺、綠頭鴨、黑水雞、葦鶯……各種各樣的鳥,認識的不認識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安安靜靜地飛了過來,仿佛一片五色斑斕的雲,籠罩在這艘小船的上空。

紫蘇覺著太過神奇,太過虛幻,她不曉得那人是怎麼做到的,僅僅一支曲子,竟叫這麼多鳥供他驅使了來。

他吹得甚是輕緩,不著痕跡似地,閑閑散散地,若教坊司中技巧最高超的樂工,無需著力,自然而有。各色的鳥盤旋在上空,仿若靜默的舞蹈,舞姿遮擋了日色和蘆花之白,它們並不下來,並不以它們各種形狀的喙來叼啄這艘船的駕馭者。

興許,他是怕鳥兒不分青紅皂白傷到她?

紫蘇的心一點點柔軟了去,仿佛三月裏的桃花水。

“病芙蓉”自然發現了不對勁,但見他,脊背繃直,透過重疊的秋衣似乎都能看見那上麵虯結鼓突的肌肉,一塊塊,一群群,繃滿了凶悍的張 力。

船速比先前快了不知幾何,拍擊著水花,“嘩嘩嘩”,“嘩嘩嘩”。

鳥群忽而東,忽而西,在北或在南,船在汊港裏隳突,它們在蘆花梢頭相伴。

一曲罷,一曲又起,相伴無休止。

船與笛聲終是狹路相逢,短兵相接!

視線裏驀地飛突來一道黑影,“病芙蓉”端坐著,隻雙掌上舉,“砰——”紫蘇看見謝坤顫了一顫,一個筋鬥翻轉,落在紫蘇腳前,旋即一腳揮出,直擊那人後腦。

“病芙蓉”騰地飛了出去,卻也是一個筋鬥翻過來,避過謝坤那一腳,一爪子抓向謝坤的胸口,被後者側偏避開。

掌力相擊的勁道帶動得船急速搖晃,險些將紫蘇搖下船去。

笛聲乍停,高濬將船劃上來,堪堪將近了,他探過身來逮紫蘇的胳膊。

當此之時,把紫蘇拽過船來,或者拽到水裏再去撈上來都是個不錯的法子。

打鬥激烈,船身便似風中的落葉,隻需再加上一隻手,跟隨這片葉子搖晃的方位,瞅準了,一把按下,它便再沒可能飄去別處。

兩船相距隻在咫尺,高濬抓住了紫蘇的胳膊。

然而,但聽“啪嗒”一聲水花四濺,再而“刺啦”一響,紫蘇半截袖子被扯破,身下的船像是終脫離桎梏的鴻鵠,一飛而去。

謝坤落在水裏,未曾避過的那一腳似乎已擊穿了他的肋骨,嘴裏噴出的血很快被水流稀釋殆盡。

“不要管我!公子……去追!”他的喊聲裏是沉悶的痛苦。

紫蘇閉了眼,心底深長地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