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耳膜裏，她聽到高濬狠狠罵了聲娘，然後背上一緊，她已落入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旋即，她被他托出了水麵，脖子上那一圈緊箍被除去，新鮮的空氣鋪天蓋地地往她的口鼻裏灌。她想嗆，想咳，可是發不出聲。她大張著嘴，如一尾被拋上岸的魚，徒勞而痛苦地喘息。
好在紫蘇比魚幸運——她活轉了來。
隻她仍是動不了。
“好一點了嗎？好一點了嗎？好一點了嗎……”
高濬在她耳邊一遍遍地喚，她側過頭去，看見他被水浸濕成一綹綹的眼睫裏，那如頭頂天空一樣廣袤的惶急。
一股不可名狀的情愫直衝胸臆，紫蘇對著那雙眼，微微一笑。
高濬一愣，繼而自己也笑起來，那笑卻是舒朗的。
“好了，你若再難受些，我便渡氣給你，總之要把你救活過來。”他的目光往下移了一寸，凝注在她的唇上。
紫蘇倏爾覺到了一抹羞惱，隻這感覺尚未聚攏，他便側過頭去，一手把她攬在懷裏，嘴裏說著“待我教訓教訓這畜生”，另隻手裏的匕首便往尚漂浮在一旁的那個且蘭人身上紮去。
“叫你動我的女人！叫你動我的女人！娘的，不紮你十七八個窟窿小爺不姓高！”
紫蘇臉上的笑倏地一僵，繼而怒目：她何時變成他的女人了？還有，人都死了，紮那麼多窟窿不怕浪費精力？
可她除了一口氣，四肢動不了，身子動不了，又能奈他何？
這個人……紫蘇心想，為何就這麼孩子氣呢？
高濬盡了興，把那且蘭人的屍體推開，這才拖著紫蘇遊到那條船邊，要把她搬到船上去。然而，約莫是紫蘇沒法配合，他自己也已筋疲力盡的緣故，無論是托著她的腰臀把她往船艙裏放，還是讓她扒著船舷他去船艙裏拉，弄了好一晌竟都沒能成功。
紫蘇氣得隻有翻白眼：蠢才！先解我穴道啊！
高濬喘出幾口粗氣，抹去臉上的水，看見紫蘇一臉憤色，頓了頓，好像突然間靈光乍現，這才一拍腦門，想起要先給她解穴道。
他咧嘴一笑，沒臉沒皮，卻是極盡溫柔，道：“我快沒力氣了，你這麼硬我沒法抱你上船，你忍一忍啊，我給你解穴。”
言罷，並起兩指來，一會在她頭上，一會在她背部胸口，一通瞎戳亂揉，卻又怕弄痛她似的，軟得跟撓癢癢沒區別。
紫蘇惱羞成怒，一張臉燒得滾燙。
她這才想起這廝對人體穴位是隻知其名目，而不知其詳盡的位置，先前他心血來潮要跟她學銀針刺穴，她指點了他幾處要緊的，卻沒教他解穴之法。武功高強者以內力解穴，這廝又偏偏失了內力。
兩人靠得極近，呼吸幾可交融，他的手指在她身上東戳西戳，偏他還眼底漾著柔曼的光，聲音裏滿是急迫：“怎的不行啊？這裏不是啞穴嗎？兔崽子到底點住了你哪個穴？”
紫蘇無法可想，心底的怒火是越拱越高。
正在不可開交處，嘩嘩的劃水聲傳來，一道爽利的女聲高叫道：“公子，我來幫你！”
俄而，一船駛近，卻是廚娘鳳姐和老仆柳叔。
紫蘇明白了，他二人來挖蘆根，定是發覺了異常，而後去把鐵門放下，那支箭定是鳳姐射出的。
多兩人幫忙，紫蘇總算是上了船，鳳姐給她解了穴道，她連忙道謝，眼睛瞥見她那艘船裏果然有弓箭，忙又道了個萬福：“多虧了鳳姐百步穿楊，紫蘇感激不盡。”
鳳姐大喇喇地，受了她這一禮，嘴裏卻道：“一報還一報，小子們還等著姑娘的藥哩。”
不遠處又有船來，白丫站在船頭，看見紫蘇無恙，繃起的肩膀鬆了鬆。
她船裏躺著謝坤，一動不動的，隔了點距離，紫蘇看不清楚他的狀況，便叫高濬把船靠過去些，被他沒好氣道：“你先顧好你自己吧！”
“可我是郎中啊。”紫蘇懂得他的心意，但她有自己的堅持。
“哐”一聲，高濬扔了槳輪，轉過身來，站在了紫蘇腳邊。船因了他這一激烈的動作晃了一晃。
他雙手搭上她的肩，一點點地俯下身，眼睛擒住她的，一毫也不肯錯開。
紫蘇想他約莫是生氣了，“我也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她淺淺地笑。
他眼裏確乎有壓抑的怒色，細碎如光斑，“你以為，方才我是故意的？”他的聲音裏都帶著喑啞的火氣。
紫蘇靜靜與他相對：“我有眼睛的，公子。我看得出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高濬眼中的光芒頓時微閃，手下的力道卻沒絲毫放鬆：“葉紫蘇，你為何就這麼……固執呢？”
“我不是固執，我隻是……需要一些時日。”
紫蘇越過他的眼尾，看向杳渺遼遠的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