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精瘦的白麵漢子附和道:“魯大說得對!待弟兄們上了戰場,殺那蠻子個落花流水,他還敢來勢凶猛?”
底下立即起了一陣哄笑。
“放肆!”
兩聲厲喝,卻是高淮高濬兩兄弟同時出聲。
高濬是不忿於這幫人不分輕重,不計前情後果,空在那裏哇哇大叫,生怕別人不曉得他們有多英雄好漢似的。還有,這幫人如此戲弄紫蘇,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淮自是要立軍威。他雖高居上位,但治軍嚴謹,又與眾將士同吃同住,身先士卒,在軍中威望極高,隻這幫小子被逼急了,也有不聽話的時候。
哄笑聲戛然而止。高濬他們不認識,高淮卻是他們的最高統領。
隻聽高淮側頭問身後的親兵:“魯大熊小東,不尊醫者,目無法紀,胡言亂語,按軍法當如何罰?”
那親兵道:“當杖責一十。”
紫蘇一聽嚇了一跳,她自個兒倒不認為魯大熊小東是詆毀冒犯,不過是一時激憤,將心比心可以理解,而況他們恐怕是真不曉得其中利害,講講道理就好了,何必還得在這裏看人打板子——她可不要看臭男人的屁股!
遂道:“大將軍不必興師動眾,不過是將士們憤激之語罷了,情有可原。”言罷,也不去理會高淮如何,隻望向魯大熊小東,端凝了神色,“敢問二位勇士,可對傷寒了解多少?”
魯大熊小東對了個眼,熊小東一咬牙,道:“罰就罰,不就是十個板子嗎?橫豎我小熊都是要死的人了,大將軍再多打些都受得住!”
高淮哂笑:“哦,方才不還說要死在疆場上嗎?”
魯大道:“隻需大將軍一聲令下,魯大這便披甲上陣!”
他話音才落,地麵忽然一陣震顫,仿佛天地間有一種可怕的聲響正隆隆地傳來,似驚雷,似戰車,似驚濤駭浪似萬馬奔騰。
“報——”
一騎乘了月色,戰馬未到,報聲已傳入耳鼓。
高淮的臉陡然肅殺:“如何?”
來的正是軍中斥候,不待馳近,他便躍下馬來,在地上骨碌一滾,高聲跪稟:“報大將軍,虞國軍於西北向正往姚州推進!”
“來得好!”高淮唰一下抽出腰間佩劍,衝鄒善預備帶去後山的眾將士道,“眾將士聽令!爾等既欲與敵決一死戰,這便隨本將軍回城,護衛姚州!”
“謹遵大將軍均旨!”
眾人齊呼,氣吞山河。
高淮回身,對紫蘇高濬道:“你幾個速回青川,本將軍即刻放白尼族大醫師前去,配出解藥。”頓了下,又單對紫蘇道,“世子妃臨產在即,若大醫師不能前往,她母子我便拜托於你,務必……保母子平安!”
“王兄!”
高濬突然一聲大喊,可高淮竟像是沒有聽見,翻身上馬,徑自去了。
“王兄!”
高濬拔高了聲。
高淮根本不應,駿馬飛馳,一眾將士頃刻間退得幹幹淨淨。
高濬飛起一腳,狠狠鏟起地上一塊石頭。
“公子……”
紫蘇望去,高濬黑沉著臉,眼裏滿滿的委屈與不甘,如這深秋的夜,涼意浸透,孤清淒婉。她突然間便懂了,哪個男兒沒有壯誌雄心?尤其此刻,強敵入侵,近在咫尺,但凡有那血性的,豈可做那惶惶然的喪家之犬?而況,同為靖王之子,兄長統率萬軍馳騁疆場,做弟弟的卻要龜縮一旁,這心裏,這心裏……
紫蘇說不出的難受。
“我不走!”高濬神色激越,把他那支玉笛拿了出來,“即便不能拿槍動刀,我的笛子照樣能殺敵!”
“公子!”紫蘇一把握住他的手,“公子聽我說,阻擋侵略者不止是殺幾個人,譬如錢糧、醫藥、禦寒的冬衣、獻計出策,樁樁件件,都大有可為。你沒有跟我說去成都做什麼,但我曉得,定與此事相關的,對嗎?”
高濬的手很涼,很抖,眼裏湧起的酸澀和痛楚是紫蘇從所未見,仿佛這才是真實的他,是他願意在她麵前展現的真實的他。
他皺著鼻子吞下一口氣,望向那正在關閉的姚州城門,然後,苦苦地笑了。
“你看他……是不是對我還算客氣?”像是自言自語,他顫抖著嗓子道,“他不過與我一樣同是庶出……一朝得勢,耀武揚威……若不是他娶了世子妃,他對我……你道那毒藥真無法阻止嗎?且蘭私軍真是從天而降嗎?不過是……他根本沒把我的警醒放在心上,指不定……那密報,看都沒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