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深感意外。
初見時在她眼裏威風凜凜、氣勢迫人的世子，滿身風塵，鐵衣上尚有血和火的氣息，在距離岸邊五尺處一步跳過來，雙手捧起小小的嬰兒，如捧著世間最珍奇的寶貝，眼裏的笑如水般溫柔，然後低下頭，慈父的嘴唇貼上了嬰兒嬌嫩的肌膚。
世子妃捶他，嗔怪說又是男孩，世子哈哈大笑，是那般爽朗。
然後，他將被他嚇得哇哇大哭的嬰兒放回白丫手裏，將世子妃一看，突然一把抱住，大庭廣眾之下，好一陣又親又啃。
不好意思的自然是猝不及防做了圍觀者的眾人。
大家紛紛逃避。
紫蘇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回頭瞥一眼，但見一向冷冽的世子妃滿臉嬌羞，已被世子打橫抱起，在世子酣暢淋漓的笑聲中去了正房。
居然是這樣的世子……和世子妃。
回過頭來，高濬目光灼灼地瞅著她，道：“王府的兄弟，凡成了親的，跟我們的父王不同，沒有一個妻妾成群的，都隻一個正妻。”
紫蘇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是嗎？除了你這個家中老幺，還有沒成親的？我以為像你們這種出身，必是冠禮一成必娶親了，至於姬妾那更是早就鋪滿後院了。”
高濬道：“這裏有個講究，凡皇族子弟，自四歲始修煉內力，至二十歲方可臻至大成，其間不可使元陽受損，否則，這一輩子便休想做個男人了。”
紫蘇點點頭：“有道理。”
高濬淺笑：“我朝婚配律法，其實也跟這搭了點邊。據說高祖當初下詔訂立此法之時，便於此有感而發，將男子娶親之齡定在了冠禮之後。當時朝中有些前朝過來的故老反對，他便著太醫院抄了一段話給那幫子老頑固看，後來便再也沒聲了。”
紫蘇再次頷首。
她自然知曉那段話。
“男破陽太早，則傷其精氣；女破陰太早，則傷其血脈。書雲：精未通而禦女，以通其精，則五體有不滿之處，異日有難狀之疾。”
“高祖皇帝知識淵博。”她笑道。
兩人默默往前走，高濬又道：“其他兄弟為何沒有在娶妻之後不納妾我不知，隻我自己，是絕對不會納的。”
紫蘇但笑不語。在她看來，“絕對”二字太絕對了。
高濬頓住腳步，放眼遠處青山，道：“因為我，不想經曆那樣的慘事——某一日回到家，迎接我的除了一堆的鶯鶯燕燕，還有我某個孩子冰冷的屍體。”
紫蘇怔住。
她以為他會來一番甜言蜜語，卻原來是傷痛的過往。
……
蓼花洲脫困，青川百姓重回家園。
世子與妻兒重逢的兩日，也與高濬兩兄弟秉燭夜談，談了些什麼紫蘇不知，隻是第二日早起，高濬跑來跟她說他要去練軍。
“練軍？不是你被軍練？”
“隨你怎麼說吧。”高濬一噎，隨即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來。
於是之後的日子裏紫蘇再也看不見他，隨同消失的還有莊嶠雲翼等人。
四月初，世子夫婦率大軍東向，馳援江陽。
這一次，紫蘇和高濬隨軍，歸在世子妃麾下。
紫蘇倒也罷了，世子妃要她做軍醫，但是高濬、雲翼等人卻形似世子妃的親衛，不在伍佰之列。
行在幾人之側，紫蘇不由道：“你們身手這麼好，早該來從軍。”
雲翼仨互相看看，神色有些古怪，然後雲棲道：“姑娘有所不知，我等本就在軍中，隻不過與擺陣攻城的軍不同。”
高濬笑笑，沒接話。
紫蘇頓悟，他們那個組織，不就是某個神秘的“軍”嗎？
世子夫婦令他們練軍，再令他們隨行，必有特別的用處。
江陽北麵緊依大江，且蘭軍自東、西、南三麵繞城駐紮。
兩軍在江陽西郊正麵相撞。
日當午時，四野廓清，雙方陣勢擺圓，但見且蘭軍那邊黑壓壓行來一列，不過百人之多，卻無端端生了一股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眾人看得分明，這百人，有高有矮，個個身強體壯，步伐堅定整齊，踏出一步，仿佛腳下的地都在震顫——“轟！轟！轟！”而他們手中的彎刀更是如望月之華，雪亮、清肅，殺氣滿滿，亟待飲血。
紫蘇眼眸一眯：人蠱！終於派上用場了嗎？
“是人蠱。”高濬輕諷，“果然，大軍一來，且蘭王便舍得拿最刁悍的兵器來迎接了。”
紫蘇突然明了：“你去練軍，練的便是如何對付人蠱？”
“不然呢？”
“早說嘛，還搞那麼神秘！”紫蘇扁扁嘴，甚是不屑。
高濬催馬探身過去，嘴幾乎貼上了她的耳朵：“今日讓你見見你夫君的本事。”
周圍都是人，紫蘇臉一熱，急忙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