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奴(2 / 2)

莫仰莎帶著孩子在不遠處的一家茶坊坐著,見紫蘇過來,遞給她一塊雪花酥:“老先生如何了?”

紫蘇搖頭:“不大好。我就想跟平姐姐說一聲,你先回去,我再陪陪老人家。”莫仰莎叫她妹子,她便以姐姐稱呼之。

“成。”

送走了莫仰莎,再進齊老先生的醫鋪,他已從榻上起了身來,正在喝藥。見她進來,他的眼神還是那般悲痛。

“先生,老年肺熱最宜食療,我看您這裏有羅漢果和柿餅,我給您煎一碗水吧。”這般說著,紫蘇便邁步去那壁藥櫃前。

哪知齊老先生猛地放下碗,理理身上的衣裳,恭恭敬敬喊一聲“小小姐”,便朝她跪了下去!

“先生這是做什麼?”駭得紫蘇慌忙扶住,“您可折煞小女子了!”

齊老先生的眼淚又掉下來,哽咽道:“小小姐聽老奴說,您可是陳家金藥堂老東家的外孫女啊!老仆服侍了老東家一輩子,恨不能隨他而去……”

紫蘇第一反應是這絕不可能!就算她爹娘與陳家金藥堂有關係,可娘她不姓陳啊!說不得,她爹娘隻怕也與這老先生一樣,是金藥堂的下人或者雇工。

“先生隻怕是認錯人了。”

“老奴不會認錯。”齊老先生咳了幾聲,喉嚨裏再呼哧呼哧喘息幾下,仍是哽著聲兒道,“一來,小小姐和小姐長得極像;二來,小小姐背誦的那幾種秘製藥丸的口訣正是我們老陳家祖上傳下的。”

“可是,我娘她……”

齊老先生舉手阻住她:“這裏邊有個緣故,小小姐聽老奴說。姑爺他不姓葉,而姓莊,名諱初誠;小姐閨名諱明秋,小名柔兒。那時候,親家公供職太醫院,不想犯了大罪,全家男丁被處極刑,女眷沒入奴籍。噩耗傳來,小姐和姑爺正在成都預備重振金藥堂,小姐又有孕在身,不得已,姑爺著老奴使了一招偷梁換柱之法。那時世道亂糟糟的,常有且蘭餘孽和強人到處搶劫殺人,城裏、鄉下天天都有人死,老奴找來剛死沒兩日的一名男子與一名孕婦,又毀了他們的麵容,待得官府來捉人時,隻說是且蘭餘寇謀財害命手段殘忍。如此,小姐和姑爺便去了珍州,從此隱姓埋名……卻不料,還是……”

言及此,齊老先生泣不成聲。

紫蘇心裏倏地亂了。她記得,莊嶠曾經跟她說過,他祖父供職太醫院,家裏開藥堂……

緊握住開始顫抖的手,再而深深吸一口氣,她一字字地道:“可我爹娘說家中親眷死於且蘭軍火燒成都。”

“這話沒錯。”齊老先生抹了一把淚,“且蘭軍入城,金藥堂全沒了,隻餘下老奴獨自一個,小姐那時剛和姑爺成親,人在上京。隻是且蘭軍進成都是先帝隆慶四十三年,較小姐和姑爺去珍州早兩年。”

紫蘇想起,爹娘的確沒有具體說且蘭軍入侵成都的時間,她也從不曾留意這一細節。

“莊太醫是犯了什麼大罪呢?”

齊老先生抽泣一下,壓低了聲兒:“詳盡的老奴也不大清楚,隻聽說是和先帝賓天有關。”

紫蘇愣了愣,這罪過確然非同小可。

“可是,我爹既是莊太醫之子,那莊太醫亦當有自己的煉藥秘笈吧,我爹為何……”

“莊家在京城的確也有個藥堂,隻是,老東家隻得小姐一個女兒,這家業不給她還能給哪個?本來,小姐和姑爺成親以後便該來成都,哪知且蘭軍先一步進了城,把一切都毀了。”

說起往事,齊老先生始終無比沉痛。

紫蘇心情變得很複雜。要說,這樣突然罩到她身上來的所謂身世,是她做夢都不曾夢見過的。這人生,實在太多玄妙與猝不及防。

她覺著,她需要拿一段時間來捋捋。

“小小姐……”齊先生抬起蓄滿淚水的老眼瞧著她,這令紫蘇頗感無所適從,“這二十年,老奴天天吃齋念佛,隻求小姐和姑爺一家平安無事。老奴也盼著小姐和姑爺能回來,萬萬不曾想,小姐和姑爺竟然已先老奴而去。小小姐,你一個姑娘家……”

“先生。”紫蘇一抿唇,拿定了主意,“我沒想到今日在先生這裏聽到了這樣的事情,於我,委實有些不可思議;再者,您始終是一名長者,是值得我尊敬的長者。所以我想,今時今日,先生還是不要喚我小小姐的好,我名喚紫蘇,您就喚我一聲紫蘇或者姑娘吧。”

這麼說著,她便向齊老先生行了一禮,“還望先生看在我爹娘的份上莫要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