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心裏想著,忽聽牆內琴音驟起,聽著瀟灑寫意,如天界流雲、山間鬆風一般,隻是彈奏者似乎心有餘而力不逮,顯得頗有些氣韻不足,且隱隱似有一絲憤懣。
男人忽然咳了一聲,衝紫蘇道:“那個,倘若她發脾氣的話,你擔待一些,哄一哄。”
紫蘇挑眉,這還是這個男人第一次在她麵前……呃……伏低做小。雖然不是為了她。
“需要我說點什麼嗎?”
“不必,你隻要讓她配合你,接受你的治療便好。”男人的神情很不自然,踟躕了下,他又道,“需要什麼盡管向我開口。”
紫蘇再次挑眉,他這態度還真值得玩味呢!
“意思是,這次的診金由你拿?”
男人“唔”了一聲。
“那好,診金五十兩,外加告訴我那晚那個夫人的真實身份。”
“隨你,一百兩都行。”男人竟然一點沒含糊。
“那我要五百兩。”
“少得寸進尺!”
來開門的是個花白頭發的老嫗,低垂著眉眼,一徑將他們引至院後的一棟小樓前。那琴音便是從樓上傳來的了。
男人一抬手,老嫗躬身退下,紫蘇便跟在男人後麵拾級而上。到了樓上一扇木門前,男人輕聲朝裏道:“阿鶯,郎中來了。”
隨即側身讓開,示意紫蘇進去。
紫蘇推開門。
琴聲戛然而止,一隻茶盞淩空向她飛來!
紫蘇一把抓住。
下一隻再來,紫蘇再抓。
第三隻又來,紫蘇偏頭避過。茶盞“啪”一聲砸在門上,又落到地上——碎了。
緊接著,剩下的茶盞和茶盤、茶壺嗖嗖飛至,嘩啦嘩啦一陣響,茶湯淋漓,碎瓷濺滿了地。
紫蘇躲得好不辛苦!
“鬧夠了沒有?”
瞅著一個空,擒住了施暴者的手腕——這手腕真纖細!
再看去,嫋嫋婷婷一個美人,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櫻唇裏銀牙咬得咯吱咯吱。
“好了,你要發火朝欺負你的人發去,殃及無辜可就沒意思了。”
美人全身一鬆,頹然坐倒在琴凳上。
“跟我說說你哪裏不舒服吧。”
美人抖著唇,珍珠般的淚珠滾落臉龐。
紫蘇細看她,肌膚瑩潤透著紅暈,眉梢眼角雖則含著愁緒和氣怒,卻也帶著別樣的風情。這不像是生病的樣子啊!
試探著扣住美人的脈搏,她沒有掙紮。
紫蘇便凝神探脈。
一番下來,何病之有?
“你……真沒事嗎?”
美人的眼淚嘩啦啦流。
紫蘇微微蹙起眉。這美人,分明是性情剛烈的,她那琴曲裏也不見哀怨孤淒的,卻為何哭得這般傷心?
罷了,這是那個男人的事。
紫蘇決定放棄,一錯眼,突見美人玉白的脖頸上有兩片紅痕。順著那脖頸往下,不曾遮掩的衣襟裏,靠近鎖骨的位置,也有那麼三兩點。
“你有外傷?是有更嚴重的嗎?快讓我看看。”
此言一出,美人的臉唰地通紅,像是極為羞恥般,雙手將衣襟緊緊攏住。
然後嘶啞著聲怒吼:“出去!你出去!”仿佛紫蘇令她倍感羞辱。
紫蘇眨眨眼。驀地,腦中劈啪一響,她想到了一種可能,自己的臉登時也轟一下燒了起來。
她,也曾與心上那人親熱過,卻從來沒有……
一股怒氣突然自心底冒出,紫蘇提起藥箱,開門走人!
男人站在門外,見她紅著一張臉出來,自己也覺萬分別扭般,支吾著問:“她……如何?”
紫蘇懶得理他,徑自噔噔噔下樓。
男人將那木門看了一眼,追了上來。
“我知道這讓你難堪,但你也是女人嘛,對不對?女人之間……”
紫蘇霍地回頭,怒瞪著那人。
男人迎接著她的目光,眼神裏劃過一絲愧色。
紫蘇吸了口氣。她是一名醫者,不該以自己的喜怒、好惡對待有求於她的病患,無論這病患病因為何,傷至何處。但是,既然她已經走出來了,便不打算再回去。她不想給別人增加心理負擔。
“對不起,我無法取得那位姑娘的信任。不如這樣,你去請一名經驗老到的千金科婦人來,或是穩婆也行。另外,你可以去藥堂買藥膏。就這樣,我先告辭。”
言罷,也不待那人如何,紫蘇疾步下樓,出了院子。
天已經黑了,空中一彎月將巷子照得迷迷蒙蒙,她踩著那月光,看見男人雇的轎子還在,便理了理外麵穿的褙子,準備登轎。
不遠處兩道人影穿過,看去是一男一女的模樣。那女子恰巧扭過頭來,紫蘇的眼驀然一頓——
阿娜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