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至少在當時，在伯父眼裏，那就是一本藥書而已。還有祖父和父親，他們或許也已看見過這本書了，而且同樣不以為異。隻是，他們定然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這書上的某一種毒藥會成為陷害一家人的凶器。
問題是：是誰給伯父的書？是有意還是巧合？
紫蘇凝眸思索。
高濬複問：“那一日，有人去找東家？”
翟景搖頭：“我沒看見。”
“那他去藥園做什麼？”
“東家常去藥園查看藥材的。藥園裏喂養得有幾頭鹿，他那日是去取鹿血。”
高濬便不再言語。
翟景看了看紫蘇，略略露出一點笑道：“我此番前來，還想請葉姑娘去見個人。”
紫蘇急忙抬起眼皮：“什麼人？”
“也是當年莊家藥園的一名藥匠。”
紫蘇立即和高濬對了下眼神。
“好，現下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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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姓魯名進，已是個白發蒼蒼的古稀老者了，身子又不好，傴僂著背，不停地咳喘著，孤身一人住在羊肚兒巷裏。
據翟景講，當年官兵衝進藥園時候，魯進吃了其中一人的窩心腳，後來恢複得又不好，自此落下病根，一到下雨天更加嚴重。他又沒什麼生計，先還在城裏那些藥堂去混口飯吃，隻人家嫌他動作慢，是故做的時間都不長，年歲大了以後更沒人要了，他便出城去山裏采些藥草來，每日裏擺個地攤賺幾個銅板買米麵吃。
聽到翟景介紹後，魯進一雙渾濁的眼將紫蘇看了又看，然後道：“我見過大小姐的，那時不過四五歲大，這麼多年了，變化真大啊！”說完便抬手抹眼角泛出的淚花。
紫蘇隻得先申明一下自己的身份：“我不是她，我是莊太醫次子莊初誠之女。”
魯進明顯一驚，本就因有風濕而顫抖的手越發顫得厲害，他哆嗦著嘴唇，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道：“不是說二老爺一家在成都已經……”
紫蘇抿著唇笑了笑：“我爹是改了名兒的，我名喚葉紫蘇，魯伯喚我紫蘇就好了。”這事她不想多說，總之魯進看到的是莊家後人就對了。
老人家似也想到了什麼，複將紫蘇看了看，繼而點點頭，又抹了把濡濕的眼角。
“魯伯，”紫蘇再喚他一聲，“我來，是想聽您說說當年藥園的管事葛英。”
魯進眼裏湧上疑色：“紫蘇姑娘是想……”
“當年的事，魯伯又如何看呢？”紫蘇反問他。
魯進一愣，怔了片刻，像是猛地下定了決心似的，放在桌沿的手漸漸蜷縮。
紫蘇靜靜地等著。
魯進喘出一口氣，眼裏露出了憤恨又鄙夷的神情來，“葛英！是他告發了東家！可他還是沒得好報！”他恨恨道。
見此情形，猜測他定是比翟大春知曉得多些了，紫蘇心裏稍稍一定。
“據說，官兵進藥園的時候，像您這樣的夥計立刻就被關起來了，您又如何知曉是葛英告發了我大伯呢？”
此時一陣不適湧上來，魯進拳頭鬆開，支棱著手咳嗽了一陣，才道：“頭一日官府抄了城裏藥堂，後來又聽說並沒抄出什麼罪證來，大家夥都鬆了口氣，哪成想天要黑的當口，官兵們突然來了！我和另一個夥計那時正在藥園門口說笑，他們衝進來，如狼似虎的，一句話不說便又踢又踹，我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後來我親眼看見葛英帶著他們去踹煉藥房的門。不止如此，葛英他……”
他又開始咳嗽。紫蘇待要去給他順氣，翟景已經繞去他背後了，她便去倒了一杯水。
魯進緩了緩，接著道：“一日夜裏，我起來解手，剛要出茅廁，突然看見葛英在白果樹下和一個人站在一起。起始我以為又是哪個江湖門派來找東家的，便沒有在意，但是後來又一想，不對！江湖中人雖行事古怪，可也光明磊落，除非需要東家臨時給治病解毒，從來沒有在半夜三更來的。於是我再看，便見那人遞了一包物件給葛英。”
“那是在何時？距離莊家藥堂出事有多久？”
“是在藥堂出事的兩日前。”
兩日前……
紫蘇皺皺眉，這個時間點……
魯進臉上浮現出愧色，語氣沉痛道：“那人將那個包給了葛英，我以為葛英要送他出門，不想那人反身就飛上了牆頭，所以我那時又想，或許此人真是哪個江湖門派的，隻是迫不得已才會在夜裏來。及至後來東家獲罪，我才曉得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