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暨怔怔站著,想了許久許久,才低低地說:“之前,我去過阿代加海灣,當地出產一種堅實無比的樹木,需要幾代人才能培養成材。每一代的養樹人,都會定期將樹木新長出的分叉枝條削掉,隻留下向上長的主枝。於是,我去樹林中看到的,便是一棵棵高得不可思議的參天大樹上,累累傷痕觸目驚心……”
他說到這裏,又低下目光,凝視著葉深深那全新的設計圖,聲音也因為激動與敬畏,而有些微的嘶啞:“而現在,我仿佛又看到了滿是節疤卻依然竭盡全力向著雲霄生長的那些樹。不同的是,這些傷痕,是深深自己舉起世間最鋒利的利斧,削掉了自己的枝蔓,將所有一切糾葛、華美又浪費的東西,毫不留情地刪除,為的,隻是保留自己無可取代的主幹,長成巨樹之中,最大的那一棵。”
“是,她付出的代價是值得的。”顧成殊笑了笑,低頭看著手中的設計圖,評價說:“氣韻流動,輕靈優雅,我喜歡她現在的,這樣一氣貫通的風格。”
“是的,這是世間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能仿製的作品。它們會永難磨滅,就算時間過去了千年萬年,也依然是獨特閃耀的,那一顆星辰。”沈暨聲音略帶顫抖,甚至因為激動而眼睛都發出了異樣明亮的光芒,“深深現在,終於可以捕捉自己那些抽象而不可捉摸的意象,並且完美地創造再現出來。她已經不再是靈感型的設計師了,我想她應該已經突破了自己,足以掌控自己所要的一切,即使無中生有,也能創建出偉大的構想,令人敬畏!”
顧成殊低低地說:“所以,她會成為我們期望的,永恒閃耀的星辰。”
“或許,她已經是了。”沈暨望著病房內的葉深深,收緊了自己的十指,緊握成拳,“深深現在拿出來的,已經不僅僅隻是一組設計,而是一組理念的實體,一組風潮的凝固,足以主導一季風向。她會使得所有設計師紛紛靠攏,彙聚在她的身邊,她會引領所有人專注研究並融彙這種風格,改變其他設計師,甚至改變整個設計界,改變全球的服飾發展方向!”
“是的,她在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足以輝耀後人的世界。”顧成殊點了點頭。而他所能做的,大概就是為她創造一個足以容納她這個輝煌世界的,擁有無限發展可能的空間,讓她可以不必浪費一絲靈感,也不必受到一寸拘束,將她心中想要的世界,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創造出來。
即使,這需要他駕馭這巨大的風暴,去迎接前所未有的挑戰,也在所不惜。
顧成殊轉過身,隔著虛掩的門縫,看著病床上的葉深深。
這個創造出了如此宏大世界的女孩子,仿佛竭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虛弱沉浸在昏沉的夢境之中,難以醒來。
她是被他逼成這樣的。如今她終於如他所願,造就成了足以令這個世界驚歎的設計師,或者說,她已經不再是一個設計師,她是一個可以自由營造所有匪夷所思光怪陸離世界的,偉大的創世者。
誰也不知道,這個靜靜沉睡的女孩子,擁有了這麼強大的力量。
顧成殊忽然低下頭,微微笑了出來。
他說:“沈暨,你好好照顧深深。”
沈暨應了一聲,然後才回過神,詫異地問:“你呢?”
“我要回顧家去。”顧成殊緩緩說道,“深深已經不需要我了。”
沈暨大為驚愕,看看昏沉的葉深深,又看看顧成殊,不敢置信地問:“你胡說什麼!你不是經常說,要做深深背後的力量,讓深深走上時尚巔峰嗎?你不是說深深就是你的夢想和你的目標嗎?”
“我是說過,但那是上一階段的事情了。”顧成殊說道。
“無論哪一階段,深深都需要你!”沈暨怕驚醒葉深深,努力壓低聲音,卻壓不住他怒吼的語調,“成殊,別突然做這樣不負責任的決定!深深沒有了你會怎麼樣,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但現在,我非走不可。我在那邊,還有事情。”顧成殊說著,態度堅決,神情冷硬,不曾為沈暨的話動搖半分。
“可當初你也是為了深深,離開顧家,來到她身邊的!”
“是,可形勢比人強,我現在需要回去。”
因為他無法容忍躲在暗處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發動對他們的陰謀。他可以順利化解這一次自己與深深的危機,也可以有把握對付接下來的第二次,第三次,但他不能坐視自己最親的人一直針對自己最愛的人,再三糾纏。
他要替深深鏟除前進道路上的所有荊棘,從根本上徹底解決所有阻礙,讓她更快地前進,不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任何無謂的地方。尤其是,在深深已經擁有這麼深遠的可能,足以開創一個自己的世紀之時。他絕不容許任何會讓她分心、讓她受影響的事情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