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卻又開始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微帶倦意,顯然這樣的旅程已經讓他有些不支了。
蘇璞心疼道:“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帶你去,我們在那裏找個地方休息。”
公玉長琴道:“我想跟你走在某個城鎮的街市上,跟所有平凡普通的夫妻一樣,我們說說笑笑,去看戲耍,去賞花燈,去聽書,去遊船,隻要是那些快樂的事,我都想跟你一起去經曆。”
蘇璞握緊他的手:“好,咱們現在就去。”
於是二人乘坐在垂雲背上,此刻已經接近日暮,天涯是萬丈雲霞,公玉長琴的身軀沐浴在霞光中,他的臉頰被鍍上薄薄的神采,鬢發在晚風中輕舞,風華絕代,宛如天神,蘇璞不由看得癡了,她真想時間就靜止在這一刻,不再流動,這樣二人就可以在沒有人打擾的蒼穹之上,對著璀璨萬丈的霞光,永永遠遠相守下去。
但是天幕終究一點一點暗淡下去,人間已是華燈初上,蘇璞見到下方的城鎮,便與公玉長琴落在城鎮之外。然後二人十指交纏隱在袖中,並肩走在城鎮的街市上。
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這個城鎮雖然不大,但是很夜間卻很繁華熱鬧,街上人來人往,蘇璞與公玉長琴就在人群中,宛如最尋常的一對夫婦,住在城中的某個小巷中,吃罷了晚飯,夜風清爽,所以走到街市上來乘涼。
公玉長琴說想要聽書,二人便尋了一間說書的茶肆,揀了張桌子坐下,靜靜聽說書人講述那些離奇的故事。
公玉長琴似乎很有興致,難得連眼眸都微微發光,他聽了一會兒對蘇璞悄聲說道:“台上在講你的故事。”
蘇璞並沒有認真聽,她一直在默默注視著公玉長琴,她從未覺得公玉長琴是如此引人注目,甚至連偏一下眼都做不到,聽到公玉長琴的話,蘇璞啞然失笑:“那人一定在瞎編故事,他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公玉長琴搖頭道:“怎麼會,他說你是天下的大英雄,世上人人都稱頌你,把你從前的那些事情說得有模有樣,半真半假,不過我看人人都愛聽你的故事。”
我活成了世人口中流傳千古的故事,可是世人卻不知,我的故事中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你,我不想做被人稱頌的英雄,我隻願做你的佳人,蘇璞暗暗握緊公玉長琴的指尖,你就是我的英雄。
公玉長琴最後還是去世了,他走的那天,是一個微雨的初春清晨,靜靜躺在天州西麵的某個山峰的木屋中,安然得就仿佛隻是睡著了,他的鬢發安順地落在身側,微涼的斜雨自窗外飄落進來,灑落在蘇璞的身上。
蘇璞的眼眶濕潤了,她伸出指尖,輕輕劃過公玉長琴的額頭,眉間,鼻梁,嘴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淚自臉頰滑落下來,沾濕公玉長琴的衣裳。
公玉長琴喝過的茶杯還放在桌上,公玉長琴撫過的琴還置在窗前,一切都好像還在昨天,或者在更早的某天,蘇璞覺得恍然,不知究竟從前是夢,還是現在是夢。
狂琚、白狐、軒轅若木還有振鷺夫婦都站在屋外,誰都沒有說話,他們得知公玉長琴大限將至,都在這裏等候。
等了許久,蘇璞終於從木屋中走了出來,她的鬢發散落在身後,隻穿著單薄的衣裳,沐浴在微蒙的春雨中,眼角還掛著淚珠,但是神情卻很平靜,甚至有種說不出的超脫。
她走到眾人麵前,一一掃過眾人身上,然後緩緩開口說道:“我知道世間萬物皆有榮枯衰亡,此是天道,不可逆。”
“阿娘。”振鷺與軒轅若木同時出聲喚道。
但是蘇璞卻輕輕搖頭,示意他們不必出言安慰,她望向山崖之外的茫茫雲海,無垠無崖,她仿佛是在對上天做出最後的聲音:“我之一生,乃奉天命來到扶桑,我雖不知為何,亦不曾情願,但是終究還是接受了命運,此生不負朋友,不負君王,我所負者唯有公玉長琴一人而已,倘若上天真在,就把我最後的命運賜給他吧,我願生生世世與他相守相伴,永不分離。”她說完後便又靜靜返回屋內。
眾人皆以為蘇璞傷心過度,正打算出言相勸,卻忽見木屋中散發出金黃璀璨的光芒,整座山峰都開始震顫起來。光芒之中,但見蘇璞與公玉長琴並肩躺在床上,十指相扣,震顫聲中,木屋轟然下陷,但是原本葬著二人的那方寸土,卻生長出一株光華璀璨的碧木,蓋若雲霞,日夜生輝,枝葉交纏,生生不息。
這是扶桑世代最為神聖的一株胎木,不論是人族還是妖魔,但凡真心到這株胎木下祈禱,都會結出璀璨的果實,而蘇璞與公玉長琴伉儷情深的故事,也在扶桑世世代代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