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不注意你是怎麼入睡的,就會發現自己變回了生者發現你的樣子。我?我躺在地上,腦袋像個碎南瓜,右腿折到背後,兩條胳膊彎曲的方式可不是手臂應有的樣子,從高處的涼台上看,我就像一隻死蜘蛛。我在上麵,我在底下,我在上麵看見的我就是凶手看我的樣子。死者會複活一個動作、一段行為、一聲慘叫,他們會再次體驗死亡,在出軌前沒有及時停下的那列火車,十六層樓上的那個窗台,空氣慢慢耗盡的那個汽車後尾箱。街頭粗胚的屍體像氣球被刺破似的炸開,五十六顆子彈。
要是不被推一把,誰都不會那麼飛出去。我知道感覺起來和看起來是什麼樣子,身體向下墜落,你企圖和空氣對抗,抓住並不存在的救命稻草,苦苦哀求,一次,就一次,就他媽一次,耶穌啊,混血婊子的假慈悲兒子,這次就讓我能抓住空氣吧。而你掉進五英尺深的排水溝或飛向十六英尺下的大理石地板,還沒放棄抵抗的時候,地麵就抬起來撞上了你,因為它厭倦了等待鮮血。我們依然是死者,但我們會醒來,我是被碾死的蜘蛛,他是被燒死的蟑螂。我沒有棺材的記憶。
聽。
生者可以等著看著,因為他們欺騙自己說他們還有時間。死者可以等著觀望。我有一次問主日學校的老師,假如天堂是永恒生命的居留之地,而地獄與天堂相反,那地獄是個什麼地方呢?是你這種肮髒的紅皮膚小崽子去的地方,她說。她還活著。我在日暮養老院看見她,她太老了,智力衰退,已經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嗓門小得誰也聽不清,總在說她害怕夜晚,因為天一黑老鼠就會來啃她還完好的腳趾。我見到的不止這些。看得足夠使勁,或者視線稍微往左轉一點,你就會見到和我離開時毫無區別的一個國度。它永遠不會改變,無論我什麼時候去看,人們都是我離開時的那個樣子,衰老不會造成區別。
這個人是一個國家的父親,對我來說比親生父親還像父親,他聽說我死了,哭得像是突然喪偶的普通人。離開前你永遠不會知道人們的夢何時與你相連,但離開後你就什麼都沒法做了,隻能看著他們以不同的方式緩慢死去,一條肢體接著一條肢體,一個生理係統接著一個生理係統。心髒病,糖尿病,有著遲緩讀音的慢慢殺人的疾病。這具軀體因為不耐煩而投奔了死神,一次一個器官。他會活著看見人們冊封他為國民英雄,他死時會是唯一一個認為自己失敗了的人。你將希望和夢想賦予人格,投射在一個人身上,結果就會這樣。他最終成為的隻是一種敘事技巧。
這是七次殺戮的故事,故事中的孩子們在一個依然運轉的世界眼中仿佛草芥,但每一個人經過我時都帶著殺死我的凶手的甜香與惡臭。
第一個孩子,他嘶喊得扁桃體都快飛出來了,但叫聲隻傳到了牙關,因為他們塞住了他的嘴,那滋味仿佛嘔吐物和石塊。他的雙手被綁在背後,但感覺鬆垮垮的,因為皮膚都已經被蹭掉,血液潤滑了繩索。他用兩條腿踢騰,因為右腿和左腿捆在一起,踢起的灰塵有五六英尺高,他站不起來,因為爛泥和泥土和塵土像雨點似的落向泥土和石塊。一塊石頭砸在他鼻子上,另一塊打中眼睛,它們鋪天蓋地落下,他在尖叫,但喊聲隻傳到嘴邊就像返流似的嗆了回去。泥土猶如洪水,越漲越高,他看不見他的腳趾。然後他會醒來,但他仍是死者,他不肯告訴我他的名字。
假如你不注意你是怎麼入睡的,就會發現自己變回了生者發現你的樣子。我?我躺在地上,腦袋像個碎南瓜,右腿折到背後,兩條胳膊彎曲的方式可不是手臂應有的樣子,從高處的涼台上看,我就像一隻死蜘蛛。我在上麵,我在底下,我在上麵看見的我就是凶手看我的樣子。死者會複活一個動作、一段行為、一聲慘叫,他們會再次體驗死亡,在出軌前沒有及時停下的那列火車,十六層樓上的那個窗台,空氣慢慢耗盡的那個汽車後尾箱。街頭粗胚的屍體像氣球被刺破似的炸開,五十六顆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