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監院！”人群裏那個聲音又響起，仿佛特意要強調自己眼神不錯。
監院已死，哪怕過會他要回魂，這時也沒人關心他。華守江捋捋胡子，似乎覺得意猶未盡，繼續說道：“哪，你們瞧，侲子和方相氏也有自我保護的手段，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拴著成串的油彪牙齒，一動就嘩嘩作響，這樣對童子是個警示作用，告訴他離我遠點。”
“咦，隻有他們有，過陰師不需要嗎？”
“他不需要，在儀式中法台是一個特殊的，使三方能夠順利溝通的過渡性通道，連通俗世和鬼神，是神降俗世和召喚亡魂的關鍵途徑。而過陰師的身體則是通道的開關，他能化無形為有形，化有形為無形，所以很安全，用不著防護……”
三撥侲子終於全走到攸潭旁了，大登禋儺祭的入場式總算暫告一段落，站在前殿屋簷下的人們紛紛拿起地上的燈籠點燃，既照亮了廣場，也給快要凍僵的身子帶來一些溫暖。按照柳師公事前吩咐，在巫師進場時現場不能有亮光，也不能大聲喊叫，所以景弘道長才把所有想湊熱鬧的人都集中到前殿。雖說是自願的，但根本不會有人想錯過這場大戲，許多道士連齋飯都未動便早早跑到前殿占據有利地形，在冰天雪地裏一等便是一個鍾頭。
與此同時，混雜在巫師隊伍裏作為伺者的那些人也退了出來，他們是霧翕村的巡山人，本來同樣想來湊個熱鬧，但柳師公帶來的巫師人數不夠，於是隻好命他們臨時充當火炬，給巫師們照亮腳下的路。入場之後，他們需分散開來照亮攸潭，剩下的，便是巫師自己的事了。
十四名巫師集中在攸潭北端，以方相氏為首，開始低聲吟唱咒訣。誦咒聲一起，猶如電影院熄燈，圍觀人群迅速安靜下來。隨著燭火的跳動，嗡嗡嘛嘛的低吟有節奏地回蕩在山穀中，遙遠而空靈，仿佛是來自陰間的召喚。不斷滋長的陰氣與寒冷糾纏在一起，籠罩整個廣場。隨即，三座靈床緩緩移動，以順時針方向繞行攸潭。隊伍行至東側天階處，第一座靈床——即方丈屍體——抬入天階，於入口處停下，四個侲子有條不紊地將靈床擺在通道中央。通道原本就不寬，靈床一放，左右隻容人側身通過。方丈頭朝東腳朝西仰麵躺著，與靈床下的燔柴走向平行，若點燃燔柴，火焰上竄正好燎到他背部位置——也不知靈床是木是鐵，若是木的，恐怕方丈很快就會變成一堆焦炭。若是鐵的，那豈不是變成炮烙了……
安置完靈床，侲子們重新歸隊，依次將監院擺在南側天階、藺四公擺在西側天階，最終回到起點與方相氏會合。
“嘖嘖，三具屍首，我還是頭回見到這麼複雜的儀式。”華守江嗬出的白氣被火光鍍上一層金黃，宛如傍晚時分的彤雲，轉眼又消散了。他看見郭尺提著燈籠向他走來，便問道：“怎麼樣，尺子，害怕嗎？”
“不會”，郭尺身著蓑衣，露出底下單薄的褲管。霧翕村村民的裝束都與他相同，哪怕天氣再冷也是如此，這一點尤其令人佩服。他衝黃警官等人點點頭，打個招呼。入場時齊恩並未發現他，估計是走在遠離人群的一側。“你們經常參加大登禋儺祭嗎？”齊恩問道。
“看的時候多，親自參與還是第一次。”郭尺答道，“說參與也有些勉強，隻是搭把手。”
“若不是死者太多，本來也輪不到他們。”華守江對黃警官說道，“一般隻有一個死者，兩個都少見。你瞧這次用的燔柴、封魂幡都是連夜準備的。”
黃警官忽然想起一事，問郭尺：“聽說昨晚你遇到方丈了？”
郭尺臉色頓時為之一變，結結巴巴說道：“那、那個……是的。”
“看清楚是他？”
“呃……”郭尺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憑直覺他能肯定，但若一定要簽字畫押確認清楚，他反而有些迷惑了。人往往就是這樣，容易被自我懷疑所吞噬。
顯然黃警官也預料到這種情況，並未進一步逼問，他拍了拍郭尺：“小夥子，別急，這事以後再請教。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