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1)
我在沼地居住久了,竟發現隨著對她們的熟悉我越來越喜歡和她們在一起。我的身體幾天後就允許我整天坐著了,甚至能夠出去散散步。隻要瑪麗和黛安娜高興;並且同意可以加入到她們當中,同她們聊聊天,在我能夠幫上忙時或她們願意我幫的時候幫一點兒忙什麼的。在這個過程中我生平第一次體味到那種興趣、感情和原則高度吻合的那種無法言說的精神振奮的樂趣。我喜歡讀她們喜歡讀的書,我愛她們欣賞的東西,我尊重她們讚同的東西。她們非常愛自己那與世隔絕的家,我對這所古老的、不起眼的小矮屋也有著特殊的感情,我覺得它是那麼有魅力。它的屋頂低矮,它的窗子是格子的,牆壁已有些頹敗了,老樅樹的林蔭路環繞著它,那老樅樹頂不住風的狂襲已有些歪斜了,即使那隻開著幾朵頑強的花木品種的花的已被紫杉冬青遮得黑壓壓的花園也讓我感到那麼魅力無窮。
她們房屋周圍的那片紫色的荒原——由一條僅容一匹馬走過的鵝卵石小路自大門口通向一處深深的山穀。那深穀曲曲折折穿過兩旁羊齒叢生的陡岸,再經過那為數不多的荒蕪牧草地,你是怎麼也想不到在那遍地石楠的荒草原邊沿出現,給那一群灰色的荒原綿羊和那些正長著苔蘚般可愛的毛茸茸的臉的小羊提供青草,她們對這一切,都戀戀不舍。哦,你不知道她們對它們是懷著怎樣的眷戀之情。我強烈地同樣真誠懷有這種感情,因而我是能夠完全理解她們。我欣賞這兒的迷人景色,那孤寂的感覺給人以神聖感。我盡飽眼福,盡情地看著那一片片長著苔蘚,開著石楠花,點綴著鮮花的草地,那鮮嫩耀眼的歐洲蕨和親和的花崗岩在那山脊和低穀中披上了一層色彩斑斕的大衣。她們同我一樣,把這些細板碎葉看作是我們簡單快樂的生活的歡樂的源泉。她們也同我一樣被吸引在那狂風與微風、暴雨與天晴、日出與日落、月明和烏黑的變幻的美麗中,這一切對我來說猶如魔力。
我們在房屋裏同樣感到誌同道合。我一心要沿著她們的路趕上她們,她們是那麼的多才多藝,知識淵博。白天我如饑似渴地看著從她們那兒借來的書,晚上就跟她們一塊討論白天所看書中的細節。那樣的生活真是其樂無窮。我們總是意見不謀而合,十分默契。在我們這三人中,黛安娜尤其出色。從客觀身體狀況來說,她就什麼都比我強,長得漂亮,精力充沛。我總是無法明白為什麼她總是那麼血氣旺盛,充滿活力。我實在驚訝不止。
在晚上,一般剛開始我還能插嘴說一些話,在那激烈的和愉快的爭論之後,我就總是在黛安娜腳麵的那張矮凳子上坐著,頭靠在她的膝上,盡情地聽著她和瑪麗輪流交談著,聽著她們深刻地談著我隻知道些皮毛的東西。黛安娜建議我跟她學德語,我非常樂意。我看得出來她對有一個學生是非常高興的,同樣我也十分願意做一個學生。我們自然而然地情意相投,相互喜歡,已真是誰也離不開誰了。後來她們知道了我會畫畫,她們就立即把她們的畫筆和顏料盒供我用。在這個方麵,我比她們強,她們非常驚訝並非常喜歡,甚至入迷了。瑪麗在我畫畫時,老愛坐在我旁邊,而且一坐就是一個鍾頭。接著她就要求做我的學生,她還真學得非常刻苦,加上她又聰明又聽話,她進步非常快。我們就這樣天天津津有味地忙個不停,真是幾日如幾時,幾周卻隻如幾日了。
可是,盡管我與他的妹妹們的情誼在飛快地進展著,這種親密無間與聖約翰先生卻總搭不上邊。當然,他極少在家也是我們之間的這種顯然的隔膜存在的原因之一。他差不多每天都忙著去他的教區看望散落於各處的窮苦的居民和生病的病人。不管天氣如何他都照出不誤,大晴天,下雨天,似乎都毫無關係。他總是在做完早課後就拿起帽子,帶上他父親的那條老獵狗卡洛,去完成他那源於愛,抑或說是義務使命似的工作。我從來不明白他是怎樣來看待那些使命的。他的妹妹們在天氣實在惡劣的情況下也會勸他不要出去。這個時候,他就會微笑著,那種微笑是嚴肅蓋過快樂的有些奇怪的微笑,說道:“要是我連這一點兒風或者幾滴雨的苦都吃不了,懶懶散散的,那麼我如何才能實現我的理想和未來呢?”
瑪麗和黛安娜總是歎息一聲來回答他的這句話,然後便是好幾分鍾的不開心的沉默。不過,也不能說全是由於他不經常在家,我們的友誼建立不起來的另一個原因是:他似乎就是那麼喜歡沉思的一類人,沉默寡言,心事重重。雖然他非常熱衷於牧師職業,有著嚴格的起居生活和良好的生活習慣,但他卻看起來根本不想享受一個真正的基督徒的那種心靈的平靜和內心的知足。常常晚上他坐在窗前看書或是報紙時,他會突然停止閱讀和寫作,用手托住下巴,沉浸在我猜不透是如何的思想波濤裏。不過,我知道他內心是激動不安的,從那頻繁眨動的眼睛上可以看得出來。而且,我也發現他並不像他的妹妹們那樣對大自然有著強烈的感情。我隻聽他說過一次說他對家的舊牆壁和黑屋頂的熱愛,以及對那優美環境的滿意,僅僅一次。而且他說這話的時候,流露出的卻常常是憂鬱多於快樂。同時他也從來不曾去認真享受那寂靜的荒原帶給人的那種心平氣和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