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和大勝一邊安撫著車內旅客們的焦躁情緒,一邊焦躁地等著於果來解救自己於水火中。
“於果怎麼還不來啊?”三妹站在車旁,一直看向來車的方向。
“別急,別急,從城裏到這兒,正常情況怎麼也得兩個小時,現在還是進出城的高峰時間……”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我剛才在電話裏問他什麼時候能到?他說他方便的時候……你說這是幫人的態度嗎?”
“你不了解果兒,他這個人,別的不說,但是對朋友,那是絕對沒得說,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古惑仔看過嗎?他就是陳浩南,我就是山雞。”
“……山雞?!聽著就不像什麼好人。”
“我再上去安撫一下,你等著果兒……千萬注意態度,大局為重,果這人我了解,吃軟不吃硬,你要把他惹急了咱們今晚全都得住荒郊野外。”
“怎麼叫軟啊?”
“小寵物似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可憐巴巴中略帶崇拜感……你自己揣摩吧,實在想不出來就學珊珊!”
“打死我也學不來啊!”大勝的解釋讓三妹更加鬱悶,無奈地繼續看車來的方向。
於果一隻胳膊打著石膏,另一隻胳膊轉著方向盤,瘋狂飆車,終於在三妹和大勝的殷殷期盼中趕到大巴車拋錨的地方。
李三妹迫不急待迎了上去,看見於果打著石膏的手,把原本要埋怨的話咽了下去:“你手都這樣了,還能修嗎?”
於果從後座上拎工具袋:“先看看車吧。”
於果檢查著發動機,一陣鼓弄之後直起身,對上三妹期待的眼神:“你這個車太老了,我手頭沒有型號匹配的皮帶。像這樣的皮帶得從大的汽配城調,還是有貨的情況下。”
“那就快調吧!”
“大姐,汽配城五點下班,現在都六點半了。”
李三妹更著急,好不容易等到的救命的人也沒有辦法,難道真的要露宿荒郊野外?那以後旅行社還怎麼繼續接團呢?“那怎麼辦啊,我這一車人呢。”
“我有一個建議,你要聽嗎?”
“說!”
“你們從旅行社調一輛大巴,把遊客先都接回去,我給車廠的小兄弟打個電話,托人家幫個忙,連夜去找配件,然後給送過來,我給你裝上,保證你明天一早開回城裏,你看行嗎?”
另一輛大巴車停在了李三妹的大巴車旁邊,大勝攙扶著年紀大的遊客,指揮著其他人換車。三妹繞著車找了一圈,發現於果正好打完電話。“怎麼樣啊,你的小弟那邊有回信了麼?”
“找了半天總算在順義那邊找到了,我兄弟現在過去取貨,然後再殺過來,怎麼也得五六個小時。”
“那……那麻煩人家了,車馬費我來出。”
於果豪爽地一揮手:“不差那點錢,都是麵子。”
李三妹勉強笑了一下:“那就謝你吧,等車修好了我請你吃飯。”
誰知道於果卻不領情:“我是給大勝麵子,要謝你謝他。”
終於把乘客們都在新來的大巴車上安排好,大勝跟車往回返,留下三妹和於果一起等修車的皮帶。
“果兒,我們李總就交給你了,萬一荒山野嶺的出沒一兩隻財狼虎豹,果兒,可就全靠你英雄救美了……”
“別貧了,趕緊回吧。對了,今晚可能夏天還得先放在你和小艾那兒……”
“小艾來電話了,你們家老爺子早就把他接走了。”
於果眨眨眼:“……那行吧。”
於果蹲在地上收拾著工具,抬頭一看,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找出個手電筒,遞給三妹:“天就快黑了,車上燈少開,別把電耗光了,手電也悠著用,一會還得修車呢……萬一……”
於果說著說著突然壞笑一下:“萬一我對你圖謀不軌,你可以用這個防身。”
三妹很認真地聽著於果的玩笑,很是緊張手機突然響起來,掏出來一看,是泰勒。“喂?我,泰勒,回來了嗎?我想接你一塊去吃飯。”泰勒看著副駕上整理成冊的標著“SUMMER”字樣的文件。
“沒有,別提了,我們在離最後一個景點還有一百多公裏的地方遇險了,皮帶斷了,又沒有匹配的型號,隻能等人來送零件。沒有辦法,我們隻好調了一輛大巴來把客人都接走了。”
“那你呢,你在哪兒?”
“我留下來等呢,我不放心把車留在這兒。”
“胡鬧,你一個人嗎?你一個女孩兒怎麼能一個人留在國道上,天馬上就黑了!”
”我不是一個人……”三妹猶豫著說,“還有……修車的師傅……你也認識的……”
“誰?”泰勒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於果……”
泰勒猛地一打方向盤,車調了180度,飛馳而去。
天色漸黑,於果和李三妹百無聊賴地坐在路邊等著。於果又一次撥電話:“喂?屁股,零件拿到了嗎……好吧,別急,路上注意安全。”掛斷電話,於果轉向三妹安慰道:“剛剛調到貨,他現在出發去取。”
可是李三妹沒有開心,反而更加著急地看表。於果站起來,坐到三妹的對麵,三妹警覺地看著他。
“你看咱倆等著也是等著,這又沒信號,手機也上不了網……如果咱倆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幹耗著,是不是太無聊了?”
三妹清清嗓子,盡量表現得正常些:“我覺得還好。”
於果又向前挪了一點。三妹攥緊了手電筒:“你想幹嗎?”
“你……會玩升級嗎?”
“不會。”
“敲三家呢?”
“不會。”
“加勒比?幹瞪眼?”
“都不會。”
於果氣餒:“你要是連砸金花拉耗子都不會我就隻能鄙視你了。”
“那你鄙視我吧,我真的不會。”
於果瞪著眼看著李三妹,無奈地轉了一圈,又站在了李三妹麵前:“那我教你行嗎?”
三妹略囧,你是有多無聊。
一束汽車前燈照亮了地麵,李三妹和於果席地而坐在玩撲克。正玩得開心,遠處一束車燈射來。於果看到車在減速,一把把李三妹拉了過來,擋在了她的麵前:“你先上車,安全第一。”
三妹趕緊上了大巴車,卻看到下車的是泰勒。
和泰勒一起坐在車上,泰勒把一包東西遞給了三妹:“我在沿路的便利店買的驅蚊液,山裏蚊子多。”
三妹開心地接過來就開始塗抹:“太及時了,這兒的蚊子太厲害,這麼一會兒就咬了我好幾個包。”
“還有茶雞蛋和麵包香腸,來一個雞蛋?”
“聞著就香,我真得來一個。”
泰勒給三妹剝雞蛋:“一會兒我想接你回去,明天我會安排人替你來接車,好嗎?”
咬了口麵包,三妹皺著眉說:“這個真的不太好,一是車留在這兒我不放心,二是,我走了讓他怎麼辦?”三妹指了指窗外,隻見大巴車的燈光裏,於果正一個人與蚊子搏鬥。泰勒從三妹手中拿過驅蚊液和零食要下車,三妹不放心地拉住他:“你倆不會打起來吧?““我像那種找茬打架的人嗎?““你不是,有人是啊……不過他今天真心是來幫忙的,胳膊還吊著石膏,又主動留下來,還挺仗義的……““明白,你放心,回車坐著,打開空調,夜裏山裏冷,別凍著。“泰勒轉身向大巴走去。
於果坐在大巴上,將驅蚊液和零食放在了旁邊的座位上,不客氣地開始抹驅蚊液。泰勒選擇了他對麵的座位坐下,一言不發,目不轉睛地看著於果。
“我不習慣被一個男的直勾勾地看著,有話說話。”
“你的手受傷了嗎?”
“這個你管不著。”
“我大學同學現在是協和醫院的骨科專家,要不要去找他看下?”
於果大喇喇地找了個麵包出來,咬了一口:“皮外傷,死不了。”
“於果……”泰勒又開口要說什麼卻被於果打斷。“不叫我於先生了嗎?不太禮貌吧?”
“你是夏天的爸爸,我是夏天的舅舅,直接叫你名字好像更自在。”
於果皺眉:“你突然跟我來這個……我真的不太……自在,要不你還是恢複以前那個狀態吧,就是那個特裝特拿著特道貌岸然一不留神才險惡一下那種嘴臉,你這樣我心慌。”
泰勒無所謂地笑笑:“OK,你損我我不在乎,我其實最近也想了挺多,尤其是在失去夏天的這些日子,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嗎?”
“不能。”
“我在想,我應該把錢給你。我從小到大都在美國,我信奉一切事情都可以依照法律條文來解決。大到上億的經濟合同,小到我的狗把大便拉在了鄰居家的花園裏。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事兒都有一個理,隻要按照這個理辦事兒,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但我可能錯了,感情這種東西很不講理。尤其回國以後,見朋友,吃飯喝酒,看他們說話辦事兒,我發現中國人做很多事時是不講理的,他們更愛談感情談麵子。我前幾天去參加朋友的婚禮,發現大家都帶著紅包,但是互相不通氣,誰也不知道裏麵到底放了多少,可是誰也不敢比別人放的少,那就是麵子。後來我問了一下,一般同事包200,關係好一點的放600,領導放999,發小放3666和6666的都有,直係親屬放9999,反正關係越近紅包就越厚,紅包越厚就越有麵子……”
“泰先生,我沒太懂,我可以理解為你沒事閑得在跟我聊天嗎?”於果再次打斷泰勒。
“我忽略了中國人的情感方式,是我的問題。在處理夏天的事兒上,我挫傷了你的自尊心,很抱歉,希望你諒解。之前答應你的錢,我也會如數附上。不是買賣,是給你麵子。”
於果輕鬆了些:“你看你這不是挺懂事兒嗎?你要是早這個態度,會這樣嗎?現在夏天不是已經跟著你在美國吃炸雞了嗎?”
“不怕晚,我們可以重新來過。”泰勒掏出了一個紅包,相當厚,放在了零食旁邊。“這個紅包在我身上揣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今天剛好在這兒碰到你……請你收下,這不是我付給你照顧夏天的酬勞,這是夏天的舅舅給夏天爸爸的見麵禮。”
於果抓著麵包看著那個厚厚的紅包,一時不知道該拿還是不拿。“沒條件?”
“沒有任何條件,隻有一個請求。我希望你重新考慮跟我簽署那份放棄監護權的協議,並且我保證你的付出會得到應有的回報。”
於果沉默。
“我保證那不是一個小數目。”
於果沒有答話,還是沉默。
“我想你也想讓夏天生活得無憂無慮。你……會考慮吧?”
“你說完了嗎?那該我說了,我不用考慮。我從來沒打算讓他留在我身邊,我……不適合做他的爸爸,他跟你走才是他應該過的生活……之前那樣做純屬對你不滿,如果你真的想要跟我簽合同……”
“我真心實意的。”
“那我們就談談價錢吧。”
大巴車內光線很暗,泰勒的側臉隱在陰影裏,於果沒有注意到泰勒臉上一閃而過的鄙視的表情。
“好。你要多少?”
於果要張口的瞬間卻又猶豫了:“我得想想。”
“沒問題,你想好了隨時電話我,如果數目沒有太大出入,我們就簽合同,並保證三天之內付款給你。另外,還有一件事兒。”
“什麼?”
“既然要走法律程序,我們還是把手續都備齊一次性解決比較好,我還要麻煩你帶夏天去做一次DNA的鑒定。”
“這個就不必了吧……爸爸都叫這麼多天了。”於果掏掏耳朵,心想美國人真是麻煩。
“還是公事公辦比較好,我們來一次中國也不容易。當然,您也可以把因為做這個鑒定所造成的誤工費、車馬費都核算進去,我們一起結算。你看這樣好嗎?”
“我發現你這個人明白起來挺明白的啊,那以前幹嗎不好好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