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剛剛設伏完畢,就有一千多明軍從杏山遁出南逃,恰好遭遇埋伏。清軍邊殺邊追,一直追至塔山,斬獲甚多。
八月二十六日,逃入杏山城的吳三桂、王樸等人,率領手下殘餘部眾向寧遠方向奔逃,中途遭到清軍的追擊後,慌忙敗奔高橋。其間,清軍伏兵四起,阻截前路,追兵躡後,基本對明軍打了個殲滅戰。吳三桂、王樸二人僅以身免,狼狽逃回寧遠城。
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皇太極命令清軍窮搜山野,除斬殺大批殘餘明軍以外,還把逃亡和藏匿的明軍全部收降。
至此,這次曆時十二天的鬆山大戰,清軍取得全麵勝利。根據《清太宗實錄》記載:
是役也,計斬殺敵眾五萬三千七百八十三,獲馬七千四百四十匹,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件。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赴海死者甚眾,所棄馬匹、甲胄以數萬計。海中浮屍漂蕩,多如雁鶩。
窮愁之餘,洪承疇乃與總兵曹變蛟、王廷臣以及巡撫丘仰民率殘兵萬餘人,蜷縮在鬆山孤城之內堅守。由於城外道路皆為清軍所堵,供糧不繼,城內很快糧盡,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慘劇。洪承疇幾次組織突圍,皆告失敗。
堅守之中,鬆山副將夏承德以子為質,遣人密約皇太極降清,欲獻城內應。崇禎十五年(1642年)二月十八日,夏承德引清兵入城,並率領所部把洪承疇等明軍高級將領悉數生俘,獻給清軍做“見麵禮”。
鬆山城破後,明朝總兵曹變蛟和巡撫丘仰民等人被俘,寧死不屈,被清軍斬決。一向以盡忠報國自詡的洪承疇,關鍵時刻卻骨軟投降。
鬆山既破,錦州明朝軍民絕望。當時,錦州城已經被圍一年多,城內糧盡人疲。三月八日,守將祖大壽左思右想後別無他法,隻得向皇太極獻城投降。
清軍入城後,仔細甄別,凡不屬於祖大壽部屬的明軍,皆押出屠戮,共斬明朝副將以下官員十七人、兵丁八千餘人,俘獲祖大壽所部一萬二千四百多人,繳獲甲胄軍械七千二百多件、各種火器六百多枚。
至此,鬆錦大戰基本到達尾聲。一般史書,對於錦州投降後的戰鬥,都隻是象征性地附帶說明一下:四月九日,清軍攻克塔山;四月二十一日,杏山明朝守軍投降。至此,明朝在遼東的防禦體係完全崩垮……
明朝在鬆錦大戰中的失敗絕非偶然,原因很多:第一,肯定要歸咎於當時明廷政治的腐敗;第二,人在北京不懂軍事的崇禎皇帝和兵部尚書陳新甲盲目催戰;第三,身在前線的薊遼總督洪承疇和軍中監軍張若麒不和,互相掣肘;第四,軍事總指揮洪承疇關鍵時刻指揮失誤;第五,總兵王樸、順天巡撫楊繩武、兵部侍郎範誌完等將官貪生畏死……
但在長期的明清戰爭中,明朝將士並非我們今天印象中那樣無能和畏懦,其中還是有無數具有大無畏英雄氣概的勇士。就在那場史料缺乏的塔山戰役中,就有七千多名大明守軍浴血奮戰,最終一個不降,集體殉國,悲壯慘烈。
但是,在作為勝利者的清朝官修史書中,對於塔山戰役的記述,卻敷衍潦草:清軍先以紅夷大炮毀城,然後順利攻入城內,盡殺七千守城明軍……
在清朝所存的原始文件中,皇太極敕諭朝鮮國王以及蒙古諸部,大體都是如此說:
(我軍)以紅衣炮擊毀塔山城,我兵無梯登城,於城圮處攻入,將城中官兵盡行殺之。(《內國史院檔》上冊,第473~474、477頁,崇德七年四月)
而後,皇太極派使者送給杏山守將呂品奇及明朝守軍一封威嚇信,基本也是相類內容:
因其(塔山明朝官兵)抗拒不順,遂以紅衣炮擊而毀之,我兵入城,盡殺官兵,無一得脫。(《內國史院檔》上冊,第468頁,崇德七年四月)
如果從清朝這些肆意歪曲明軍、極盡誇張吹噓皇太極英明神武的檔案文件推想,似乎塔山明軍都是一群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懦夫,他們在城陷之後,任由清軍屠戮。
鬆山大戰之後,明朝國勢日蹙,遼東之地盡失,一個失敗接連另一個失敗,也就沒人留心塔山城到底發生了什麼。當時和現在,國人也很少知曉鬆山大戰臨近尾聲之時明朝將士在塔山所譜寫的大明英烈傳奇,甚至在反清最激烈的辛亥革命前後,都少有人追憶明朝這一段悲壯的曆史。
今天,我們之所以能夠滿懷崇敬地追溯先輩的英雄事跡,確實要感謝當時的一批批朝鮮使臣——那些迫於清朝軍事壓力不得不臣服“奴虜”而不改衣冠的朝鮮士大夫們。為了入京朝拜和進貢,他們每每要經過塔山殘毀的遺跡,麵對殘山剩水的大明故跡,通過和當地明朝遺民的交談,知悉了更多、更真實的塔山英烈傳奇事跡,並且訴諸詩文,一唱三歎,感慨萬千。
1636年戰敗之後,朝鮮被迫臣服清朝。從此,朝鮮國王就必須派遣長子、次子以及貴族子弟到沈陽給清朝做質子。這些人,身在曹營心在漢,無時無刻不忘對大明朝的尊崇,對於萬曆年間明朝幫助朝鮮卻倭複國的恩德常懷於心,所以總是希望明朝最終能夠反敗為勝。
朝鮮這些作為人質的錦衣玉食的高級囚徒,在沈陽一直保持有相當的自由度。他們每每通過狀啟的形式,向朝鮮國王及時彙報明清軍事進展情況。
鬆錦大戰後,在沈陽的朝鮮人根據他們所獲得的情報,得出如下描述崇禎十五年(1642年)四月塔山之戰的最終戰報:
塔山城一麵,以許多紅衣炮攻毀,眾矢齊發,則城中不得支,自焚其廬舍,一時俱盡。餘卒七千,並行廝殺,清人別無損傷,隻放炮十餘人中箭。(《沈陽狀啟》,壬午年四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