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說是賈寶玉的房裏人,代鈺沒來由地一陣膩歪,正想著讓春纖直接打發了去算了。然而還沒等她發話呢,卻忽然見到隔間的簾子被人從裏麵挑開了,竟是打屋子裏麵走出一個人來。
代鈺抬頭看時,卻是賈敏的大丫頭綠衣出來了。
她見代鈺看過來,立刻便朝著代鈺盈盈施了一禮,低聲問道:“姑娘,太太叫我出來瞧瞧,外頭可是有什麼人尋咱們來了麼?”
代鈺一聽她這麼問,便知道是賈敏讓她來的了。
想來外頭來的那個丫頭說話的聲音雖然不算高,但到底卻還是已經驚動了裏頭的賈敏了。
代鈺忍不住暗自歎息,心道這住在賈家,果然真是件有夠麻煩的事兒。
這不,都還沒過完一個晚上呢,麻煩就已經找上門來了。
也是,她怎麼忘了,賈寶玉現住在賈母房裏呢。
雖然好歹不是住在同一間,但她們住的也未免離著他也忒近了點兒。
原本想著直接跟賈敏她們說完全不用理會,自己兩句話就打發了人的,不過轉念一想,她又改了主意,便就笑著低聲對綠衣道:
“並沒有什麼大事兒,煩姐姐回稟太太一聲兒,不過是寶二哥哥的屋裏人給咱們送東西來了。才換了新地方,默哥兒向來有些擇席,這會子被外頭一鬧,要再睡著想來不易,請太太隻管看著他便是,不必憂心外頭的事兒,隻交給我便罷了。”
代鈺此刻說話的語氣完全是上司對著下屬的語氣。因著賈敏身子不好那幾年,都是代鈺代她管家,故此,她在林家一幹下人麵前一向都很有地位,這麼說話也早就習慣了。
綠衣是賈敏貼身伺候的心腹大丫頭,自然也是唯代鈺的馬首是瞻的,故此也完全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聽得代鈺這話,她便也笑著點點頭道:“那便辛苦姑娘了。”
然後便就躬身施禮準備退回去了。
這綠衣很得賈敏器重,素來不是個多話的人。不過,雖然她什麼都沒有多說,代鈺卻從她那如釋重負的表情上猜出了什麼。想必是自家那身體嬌弱、平時睡眠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有點兒擇席問題的小弟又給吵到了。
估計賈敏此刻正在哄著他,實在不得脫身,所以才沒有親自出來看罷。
因心疼自家小弟的睡眠和母親的操勞,代鈺心中愈發不快,好在她的另一個大丫頭秋宜這會兒正巧端著兩碗湯藥推門進來,代鈺便將那藥接過來,掀開蓋子小心看了看湯色,順手加了點兒壹號藥劑進去之後,才又遞給綠衣道:
“煩請姐姐將這兩碗湯藥帶進去給太太和默哥兒趁熱用了。原本該我親自去的,然則今兒咱們頭一天來外祖母家,寶二哥又是外祖母心尖子上的人,既是他屋裏人來,咱們不見總是不大好的,少不得還是要去瞧瞧的。”
她說完這句話,見到綠衣麵上有些擔憂,心道這姑娘果然不愧是母親的心腹,倒還挺知道心疼人的。看來這幾年,母親身邊好歹還是剩下一兩個貼心的,也算是個安慰。
她心中略覺安慰,心情總算是好了那麼一點兒,故此便又笑著多說了兩句道:“還請姐姐跟太太說,教太太隻管放心,我立刻帶著人出去,好生將外頭那丫頭打發了,絕不會讓咱們家失禮於人。隻是可惜,今日便不能親自侍奉太太湯藥了。”
綠衣接過那個木托盤,笑道:“難為姑娘這麼有心,姑娘素來純孝,不必每回都親身侍奉,太太見了也必定高興得緊的。姑娘且自忙去罷,奴婢這就進去了。”
她說畢,也不再多言,又躬身施了一禮便退回了隔間屋裏。
代鈺便也起身,由著秋宜給她披上外衣,略略整理了下衣裝。便就出門,準備去會會這位夜晚來訪的、聽說是出自那位寶二爺屋裏的不速之客。
因著之前已經遣人給春纖傳了話兒,代鈺、秋宜主仆二人到得最外頭的套間時,那個賈寶玉屋裏的丫頭已經站在了屋裏了。
這丫頭看著十來歲的樣子,細挑身子,容長臉兒,白淨皮膚,穿著一身粉紅衫裙,滿室燭光映照之下,愈發顯得麵若桃花,觀之溫順可親。
她見到代鈺出來,忙躬身施禮道:“見過林姑娘,我是寶二爺房裏的襲人,這麼晚來訪,委實唐突,攪擾了姑太太、林姑娘和默大爺,還請姑娘恕罪。”
原來竟是這一位。
沒想到,這半夜叫門的居然還是個“賢惠”人。
不過,真的賢惠,可就不該來了才是。而不是來了之後再賠罪什麼的吧?
代鈺心中愈發煩悶,麵上卻也不怎麼顯,隻抬手命春纖將她扶起來,淡淡道:“襲人姐姐言重了,快請坐罷。”
那襲人推脫了一陣,見代鈺麵色不大好,自思她同二爺到底還不熟且又是客,因怕自己言行不妥,惹惱了代鈺,愈發不好,便不敢再多言,也就斜簽著身子在旁邊坐了,垂著頭道了謝。
代鈺耐心原本就有限,起先還想著要是這花襲人再磨磨唧唧的就把她打發出去,正好再趁機給賈寶玉抹抹黑。誰料到這丫頭竟然這麼逆來順受、溫柔解意,倒是讓她發作不起來了。
她不由得抬眼多看了這丫頭幾眼,這才繼續問道:“不知道這麼晚了,寶二哥請襲人姐姐尋我們是有何事?”
那襲人垂頭半刻,方才低聲道:“是我們二爺因見姑娘屋裏的燈還亮著,故此遣我過來說幾句話,並帶樣東西給姑娘瞧瞧。”
她見代鈺並沒有打斷她,便鼓足勇氣繼續道:“原本天這麼晚了,該明日再說的,然則我們二爺素來是個說是風就是雨的性子,想到這件事,竟是非做成不可,又說林姑娘看著便是個通情達理的,定然不會怪他。”
想是想到了自家二爺這個性子想必更是不大招人待見,她又苦笑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們一屋裏幾個苦勸不住,老太太又已經睡下了,故此沒奈何地,我才來攪擾姑娘這一趟,望姑娘千萬別見怪。”
她說完這話,看著代鈺麵色似乎愈發不好,便也不敢再多耽擱,立刻從手裏拿出一個帕子來,遞給了代鈺。
代鈺雖然對賈寶玉這個瘋瘋癲癲的性子很有些無語,但既然他的人已經來了,為著林家的麵子,也不能就這麼直接趕出去不是?
況且,說心裏話,她對這賈寶玉要給自己看的東西也多少有些好奇。
正巧她方才為了暫時安撫住賈敏,自告奮勇地出來搞接待,為著賈敏的臉麵,她這做戲總是要做全套的。
如此一來,她便就想著順便看看也沒什麼所謂。
隻不過,她覺得就這麼大刺刺地拿過來不大符合自己平素的性子,便也不伸手去接,隻借著襲人的手看了看。
原來,那帕子裏頭包著的,竟然是那一塊通靈寶玉。
但見那東西大若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有五色花紋相護,十分好看,的確是個稀罕東西。
特別是在這燭光下看來,更是帶著一種特別的神秘氣息,看上去竟頗有些迷惑心神的意思。
代鈺一時不查,看著那玉略走了走神,竟然微微愣怔了片刻。
幸好她很快便又回過神來,一麵暗道邪門,一麵稍微錯開了些目光,轉頭朝著那襲人問道:“聽說這上頭還有字跡?”
那襲人素來溫柔解意,見代鈺不接過那東西去,隻探頭來看,此刻卻又問出這話,心中不由得一動。
起先她看代鈺年紀雖小,但舉止大方,進退得宜,偏又性子冷淡,心中也曾暗歎這可是個不好相與的,稍微擔心了下自己以後的生活。
這倒也不怪她想的多。
隻因她明麵兒上雖則是那賈寶玉的大丫鬟,但卻也不是個普通的大丫鬟。
一則她在這位寶二爺屋裏年紀最大,最懂事。雖是賈老太太賜過來的,但其實王夫人也很器重她。又曾經有意無意地提點了她兩句,一來二去的,她便也起了心思,想著這輩子多半就一直是二爺的屋裏人了。
二則她自小家境貧寒,為求生存,心思本就細密。被賣到賈府這幾年間,一路從最低層的小丫頭,到被賈母賞識的大丫鬟,最後還賜給了寶玉,混得風生水起之餘,練得愈發連針尖兒都戳不進去。遇到什麼事兒,難免就要多想了些。
今兒林姑娘來,她全程陪在寶二爺身邊看著,哪裏看不出老太太心裏對這位林姑娘很是喜歡,已經有了要定給寶二爺的心思。
她跟寶二爺屋裏那些普通的丫鬟不一樣,原本也是服侍過老太太幾年的。最是能不動聲色地揣摩老太太的心思。哪怕老太太表現的不甚明顯,她也能夠看的出來了。
老太太對這位林姑娘絕對是相當滿意的。
不單是因為姑太太的原因,還有這一位林姑娘,不論樣貌人品,也的確是一個挑不出毛病的人。